怒!额娘息怒!儿子不孝,一时昏了头说胡话,额娘切莫气伤了身子!”
“身子?”海兰指着他,满脸是泪,冷笑道,“你还知道额娘的身子!额娘不过是个废人,早就失了你皇阿玛的宠爱,不过是熬一天是一天罢了。若无你皇额娘对你悉心照拂,只怕要养大你都难。你别今日得了尊贵,便忘了自己的来历!”
永琪难过道:“儿子也是糊涂,总觉得自己再讨皇阿玛喜欢,总比不得十二弟天之骄子,生来尊贵。皇额娘疼儿子,也不过是为自己的儿子来日有个臂膀而已。”
“十二阿哥尊贵,那是他额娘贵为皇后,没什么可争的!你这般话,便是戳额娘的心了,也是打你自己的脸。要怪便只怪你没投生个好肚皮罢了。额娘失宠多年,从来不以为侮。因为让人轻贱的,从不是出身,而是自己的品格行事。你若这样想,和当年的大阿哥又有什么分别?你大哥得了你皇额娘多年抚育,却不思感激不念养育之恩,才落得如此下场。而你如今身为长子,已是你皇阿玛的左膀右臂。你若真有那个福气,定要尊你皇额娘为母后皇太后,额娘便是做太妃也不要紧。若你没那个福气,安心做个亲王享尽富贵,辅佐你十二弟,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仔细!别还没到那个位子,便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大哥、三哥和四哥,都是前车之鉴!”
永琪冷汗淋漓,抖衣而颤,“额娘息怒,儿子明白。”
“明白?”海兰一把托起他下颌,肃然道,“你不明白!从你托生到我肚子里那一日,你便在受着旁人算计!要不是你皇额娘与我彼此扶持,我怀着你时冒险服了些许有毒的药物才从冷宫解了你皇额娘的冤屈,她又在我生你时陪伴在侧,事必躬亲,这世间早没你这个人了!所以,少生事端,安分守己!额娘和你的福气才能长远!”
永琪如同五雷轰顶,望着海兰,颤声道:“额娘,你为了皇额娘,竟然服毒,那时还怀着儿子,额娘你……”
海兰松开手,静静地凝视着他,拈过绢子,温柔地为他拭去额边冷汗,神色温柔而坚定得不可抗拒,“永琪,人要活下去,总是不得不用些法子。额娘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但是你也不能为着今日的荣华而妄生猜疑之心。你便是要猜疑额娘,也断不能去猜疑你的皇额娘!这句话,你牢牢地记住!”
永琪泣不成声。在他成长的记忆里,他很少哭,真的很少。这样无声地哽咽,肩膀用力地颤抖着。他伏在自己的臂弯里,背脊如黑夜里起伏的山脉。海兰的手沉稳地搁在他肩上,任由泪水静静滑落,“永琪,额娘知道,你在宫里长大,兄弟不似兄弟,父子更似君臣。你疑心多些便可防范多些。但人生而不易,你若是再疑心曾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人,便是天诛地灭。额娘谁都不信,只信你皇额娘。你也一样,记得!”
永琪沉重而用力地点着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海兰的教诲沉沉刻画在心中。他的脸色寂寥而凄楚,“额娘,难道你最心疼的人,不是儿子?”
海兰半蹲着身子,伸手抚着他年轻而饱满的面庞,依稀分辨出皇帝隽逸倜傥的模样,“你和你皇阿玛年轻时长得真是像。只可惜,他心里从没有我,我心里也从没有他。额娘最心疼的人,是乌拉那拉如懿,是爱新觉罗永琪。可额娘不得不明白告诉你,我与你皇额娘在一起的时日更长更久更贴近。我们之间的信任,无人可以动摇。额娘希望你明白,对你好的人,别去辜负她、背叛她。”她站起身,倦倦道,“永琪,宫门已经下钥,你便留在这儿睡下,好好想想明白吧。”
她缓缓站起身,唯留永琪半靠在暖榻的踏脚上,疲倦而凄凉。他悲戚地紧紧拢住自己的身体,将喉底的哽咽死死压住,“额娘,额娘,你为什么这样待我?”寒夜冻雨,凄瑟敲窗,落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窗格上发出生硬单调的声音。天地寂寞,唯有以此簌簌相应。
天地寂寞,静夜无声。皇帝双眸微红,可见已困倦到了极处。他看着跪在眼前匍匐屈身的身影,沉肃的口吻中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茂倩,你的话已经说完了,可朕还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