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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妈在书房外面叫,“祥子来了!”
曹先生正在屋里赶着阳光移动水仙呢:“进来!”
“唉,你进去吧,回头咱们再说话儿;我去告诉太太一声;我们全时常念叨你!
傻人有个傻人缘,你倒别瞧!”
高妈叨唠着走进去。
祥子进了书房:“先生,我来了!”
想要问句好,没说出来。
“啊,祥子!”
曹先生在书房里立着,穿着短衣,脸上怪善净的微笑,“坐下!
那——”
他想了会儿,“我们早就回来了,听老程说,你在——对,人和厂。
高妈还去找了你一趟,没找到。
坐下!
你怎样?事情好不好?”
祥子的泪要落下来。
他不会和别人谈心,因为他的话都是血作的,窝在心的深处。
镇静了半天,他想要把那片血变成的简单的字,流泻出来。
一切都在记忆中,一想便全想起来,他得慢慢的把它们排列好,整理好。
他是要说出一部活的历史,虽然不晓得其中的意义,可是那一串委屈是真切的,清楚的。
曹先生看出他正在思索,轻轻的坐下,等着他说。
祥子低着头愣了好大半天,忽然抬头看看曹先生,仿佛若是找不到个人听他说,就不说也好似的。
“说吧!”
曹先生点了点头。
祥子开始说过去的事,从怎么由乡间到城里说起。
本来不想说这些没用的事,可是不说这些,心中不能痛快,事情也显着不齐全。
他的记忆是血汗与苦痛砌成的,不能随便说着玩,一说起来也不愿掐头去尾。
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是由生命中流出去的,所以每一件事都有值得说的价值。
进城来,他怎样作苦工,然后怎样改行去拉车。
怎样攒钱买上车,怎样丢了一直说到他现在的情形。
连他自己也觉着奇怪,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长,而且说得这么畅快。
事情,一件挨着一件,全想由心中跳出来。
事情自己似乎会找到相当的字眼,一句挨着一句,每一句都是实在的,可爱的,可悲的。
他的心不能禁止那些事往外走,他的话也就没法停住。
没有一点迟疑,混乱,他好像要一口气把整个的心都拿出来。
越说越痛快,忘了自己,因为自己已包在那些话中,每句话中都有他,那要强的,委屈的,辛苦的,堕落的,他。
说完,他头上见了汗,心中空了,空得舒服,像晕倒过去而出了凉汗那么空虚舒服。
“现在教我给你出主意?”
曹先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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