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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奭面色沉了下来:“稷下自创建之日起,任何士人都可以自由出入,长安君入学宫是他的事,我何从阻拦?”
“不然不然,非稷下先生者想要入学宫开坛设讲,必须得到祭酒与副祭酒都同意才行。
先师孟子虽出入学宫多次,但一生都没接收稷下大夫之号,故而每次讲学,都要先请而后行,这些事,我岂能不记得?”
“滕子的意思是,让我以学宫副祭酒身份,阻挠长安君入学宫述言?”
“然也!
只要让长安君无处驳辩,而荀况又不方便出面与人诘难,学宫内外的舆情,便可以由吾等控制!
而王宫之内,也有老朽去分说,必让长安君腹背受敌,要么撤回言论,要么被逐出齐国!”
这些时日来,滕更经常把长安君的话添油加醋后,告知齐王宠幸的方技之臣。
比如巫祝,齐人信奉八神主,也信风伯雨师,这些巫祝每年的花销油水,就得靠去各地祈雨得来,如今长安君却要挖他们的根,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专门观测星象的天官,这群人一直对天文星象敝帚自珍,绝不传给外人,如今有人狂妄到私自解读天象,他们岂能答应?
只要阻挠长安君在学宫内阐述,再发动巫祝、天官到迷信的齐王面前告上一状,准保那赵国质子败下阵来!
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邹奭却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阴阳家接受长安君的挑战,也愿意同儒、墨交换信息,共同商议对策,但不会做这样卑鄙的事。”
滕更急了:“岂能因小失大?”
“滕子就这么怕长安君?”
邹奭反嘲道:“当年荀子来学宫,喊出‘人性本恶’时,孟子也串通祭酒,禁绝他进入学宫讲学么?”
“此……此一时,彼一时!”
滕更还想说什么,邹奭却起身送客:“我虽和叔父一样,觉得长安君之言略嫌片面,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阻挠他在稷下阐明道理,滕子,请回吧!”
……
等滕更有些落魄地离开后,邹奭回到内室,对着帷幕下拜:“叔父,侄儿请求叔父惩戒。”
“你何错之有?”
伴随着咳嗽,邹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家侄儿:“你从一开始,便认同长安君之言吧?”
邹奭顿首:“岂敢!
侄儿依然支持叔父,想要将叔父阴阳五行学说发扬光大!”
邹衍板着脸:“那你应当知晓,若长安君之说流传天下,被世人接纳,老朽后半生费尽心血的五德始终之说,必被世人摒弃!”
邹奭抬起头,诚恳地说道:“长安君之言太过惊世骇俗,想要说得众人信服,何其难也?叔父门生遍及天下,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如何成为天下显学?放他去说又何妨,此为其一。”
“其二,侄儿虽是叔父门下弟子,但如今也是学宫副祭酒,不能不为学宫的未来考虑。”
“百余年来,天下九流十家,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联合诸侯。
稷下学宫能有如此盛况,多亏了学宫内风气开放,诸子著书讲学,互相论战,任何话语,都能在此地说出,而不至于获罪。
故而才能像荀子《劝学》中所说,日新月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加重了语气:“但若是某一学派掌握权势后,便想堵住对方的嘴不让其发声,一家独大,学宫必将沉寂无声,齐闵王禁止言论时学宫诸子流散的情形,将再度出现!
!”
邹奭说的诚恳,正因如此,即便不同意长安君的说法,但身为学宫的主持者,依然要誓死捍卫他说话的权利!
这就是稷下学宫!
这就是百家争鸣!
“这就是侄儿没有答应滕更的缘故,还望叔父谅解!”
邹衍看着顿首于地的侄子,长叹一声,走了过去,没有扶他,而是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心中疲倦不已。
“奭,你可知道,三十年前,叔父也与你想的一样啊,当年的我输得起,可如今的我,一只脚已踏入棺椁,再也输不起哪怕一次了……”
这些话邹衍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只是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也罢也罢,就让长安君来吧,我倒想看看,他要如何说服众人相信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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