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你明白。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华源和中兴的发展这么快。算是圆了我一个梦啊。当初山东机器局筚路蓝缕,想着能成为国内的枪炮基地,累计投入的资金不过几十万两银子,能干什么?哪像人家,成百上千万的资金,哗哗就投进来了,美国人的机器哗哗地往回搬,这几年,超过之前的几十年哪。”
“那是。你还没说煤矿炼焦纺织西药以及诸多的民用玩意儿呢。那些才是挣钱的东西。”华源的利润来源主要在民品,周学熙的精力也主要在民品。
“缉之,你说句实话,山东实业到这一步,谁是最大的功臣?”
“这个,自然是龙退思。我心服口服。”
“是啊。若是没有此人,山东万万没有今日的局面。我自诩搞洋务几十年,做炸药,造火轮,南北奔波。但在龙谦那里,我才对办实业初窥门径。系统这个词,是龙谦的发明,其意之深邃,我现在也不敢说是真正明白了。李文忠抗了几十年洋务的大旗,还有张香帅,我看都没有悟透实业的精髓。比如龙谦力主建立的那两个研究院,当时我就不明白,花那么多的钱找那么些闲人做什么?搞产品的研究还好说,研究外国的经济形势做什么?现在尝到甜头了,不能不佩服人家目光的深远。还有公司的那些制度,开始大家都不适应,觉得繁琐,现在好了,股东会做什么,董事会做什么,经理们有什么权,负什么责,一清二楚。更不用说配套、流水线、工艺规程、成本分析、市场调研、标准化及职业教育培训种种……最难的是,人家从不管公司的事,那么大的资金就是有办法筹措,投进来,就是放的下心。”
“徐公,我倒觉得,最令我佩服的是他拿住了洋人,特别是美国人。若是没有华美机械和斑马,万万没有今日的局面。”
“唔,这是自然。可是,洋人狡诈贪婪,为何华美及斑马如此的好说话?”
“这件事我倒是有所听闻。龙退思当初对大卫有救命之恩啊。”
“救命之恩不值得如此。龙谦有一句话极为深刻,他说,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军队,更不是政府,而是资本。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敢于冒上断头台的危险。之所以华美及斑马对山东言听计从,那是因为着两个公司本来就姓龙!”
周学熙多年的疑惑一下子被捅破,“难怪!龙谦本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啊!难道……”
“真相如何,我怕是看不到了。但你一定会探知的。不过这无关宏旨了,关键是这些资金,这些厂子,都在山东。她造的枪炮都装备 了自己的军队,她挣的钱都花在了山东。这才是最根本的。自从看了华源经济研究院关于美、英、德、法、俄、日等国的经济数据,真是令人汗颜啊。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沂州搞出了几十万吨钢铁。在国内算是执了牛耳了,可是比起美国德国等强国,简直不值一提!庚子年。也就是经济研究院习用的西历纪年1900年,美国的炼钢数为1600万吨。德国为640万吨,英国为600万吨,法国为160万吨,俄国为220万吨……这是六年前的数字啊,比起人家,我们那点东西,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还有枪炮。看看日俄战争的耗费,我们一个月所产,不够一日之费。按照退思讲,如果欧洲开战。那种局面是我们连想也不敢想的,一仗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发炮弹的损耗,别说能不能打,关键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打!”
“欧洲大战?退思认为欧洲会发生大战?”
“他跟我说过,欧洲不出十年。必然发生人类有史以来最大最残酷的战争。这场战争对中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中国正确地抓住这个机遇,尚可缩短与欧洲列强的差距,不然,我们就可能永远不会翻身了。”
话题太远了。周学熙有些跟不上。而且,沂州钢铁进步神速,都快赶上日本的八幡制铁了,周学熙根本没敢想会赶上英、德、法等强国……
“徐公,你叫我来,不是为了这些吧?”
“当然不是。杨莲府召集我们议事,你认为所谓何事?”
“自然是军火之事。上次华源拒绝了北洋的要求,据说朝廷甚为恼怒……徐公,小弟私下以为,龙退思被调出山东,跟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
徐建寅没有正面回答,“这几年在龙谦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其中最大的收益就是明白了朝廷和国家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急,听我说,话出我口,入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我根本不认。而且,我也没机会认了。”徐建寅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他才接着道,“朝廷换了一朝又一朝,国家却要永远存在下去!华源中兴,既不是你我的,不是张毓蕖王万方的,也不是龙谦陈越之的,她是国家的!有了山东这点火种,积累下人才和经验,慢慢地铺向全国,以吾国之广大,未必不能在五十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内赶上列强。但是,如果将她交给朝廷,我敢说,她就是金陵汉阳的结局,越走越窄,越走越背!当初金陵所造的海军用120公厘速射炮技术不落后于列强,但我们这些年造了多少?海军添置了几条船?据说汉阳兵工厂已经因资金问题停产了,他们起步比我们早得多,张香帅是曾侯李文忠之后最出色的人物,却也难挽颓势。据说,张之洞要调京师入军机了。他走后,汉阳的厂子,只怕是要荒草满院了。而华源呢?你看看改进的多快?刚造时的机关枪有多少问题,现在改进了多少?手枪我们之前造不了,现在不是造出来了?我相信再有一年转入批产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差别!龙谦说的对,对于朝廷,永远只关心统治的延续,至于国家的富强,那是第二位的。如果二者发生冲突,宁肯牺牲掉国家,也要保持统治权的延续。”
这是很诛心的话了,周学熙沉吟片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亡了,朝廷何在?”
“并非看不透这点。而是另一个难题,是保国家还是保统治?”徐建寅锐利地盯着周学熙,“龙谦治山东,强军富省,办法层出不穷。若是你,是任凭龙谦发展下去,最终客大欺主,还是调虎离山,免除后患?
周学熙无语。
“杨莲府此去京师,必然受了朝廷的密旨。当初徐世昌来济南传旨,承诺北洋兵不进山东。这已经很过分了。自庚子之乱,中枢威权尽失,编练新军以自强,却冒出了北洋和山东两个怪胎。太后春秋已高,皇上又是那个样子,不能不有所准备。所以,在中枢收袁慰庭兵权以控制北洋,在山东用调走龙谦的法子收回山东经济,主要是军火这一块。毫无疑问,杨莲府明日必然是这个话题。等收走华源和中兴后,北洋兵马安抚妥当,必然派兵入山东,彻底将山东收归朝廷。”
周学熙叹口气,“徐公,我们该当如何?”
“华源中兴是私人性质的公司,该怎么办你自然清楚。若是股东们同意将公司交给朝廷,你也拦不住。但是,绝不可示弱于他!更大的难题,交给龙谦去做吧。”
“徐公,会不会由此生乱?”
“乱是肯定的了。”徐建寅闭上眼,“我只是担心毁了国家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元气。”
“徐公放心。我定当据理力争。何况,还有张毓蕖陈越之他们呢。”
“真想看看龙谦怎么应对乱局,看看他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可惜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