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正呆愣着,原青江便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木槿来了。”我纳了个万福,心中忐忑不安,温驯地垂目道:“不知侯爷叫奴婢前来,有何吩咐?”“这篇《爱莲说》是你作的?”原青江问道。
“是,是小女子作的。”原青江点点头,在首座上坐了下来,又指指椅子,笑着说:“你的身子还未大好,就不要站着了,快坐下说话吧。”我自是不敢坐,他一摆手,站了起来,“都是一家人,莫要与本侯客气。”我心说:其实离一家人还是很远的吧。不过我还是赶紧一屁股坐下,“谢侯爷赐座。”他这才满意地回到座位上。这时奉定前来上茶,然后站在原青江的身后。
原青江喝了一口茶,道:“木谨的文才之高,莫说是光潜了,恐是连非白的诗文也不能及啊!”我自然是惶恐以对,“侯爷谬赞,木槿不过偶得一文,哪里敢同宋二哥、三爷相提并论。”“木槿过谦了。昨日我在玉北斋检查非珏的功课,看见两册《花西诗集》,里面诗句精妙绝伦,令人过目难忘,而且颇为有趣的是这两册书满是针孔。后来问了果先生,才知道原来是木槿送给非珏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来了,正题要出来了。
我鼓起勇气看向原青江,果然他的温和眼神尽褪,利芒乍现,仿若要扎进我的内心,“木槿可知道邱道长如何批言你的?”我汗流浃背,努力保持镇定,“木槿不知,请侯爷明示。”完了,别是那老道士说我是什么祸国妖人、淫娃色魔之类,然后要将我当女巫活活烧死什么的吧?毕竟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啊。而且原青江昨天看到了我偷窥原非珏,今天找我来是执行家法的?
原青江的温笑不变,“但凡邱道长的批言无一不准。他方才对我说,侯爷,您的如夫人乃贵人之相,而这位小姐却是贵不可言,浴血凤凰落九天,乱世国母平天下。”我看着原青江,如被九天惊雷劈着一般,呆在那里。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牛鼻子老道会这么说。
我犹在震惊,原青江忽地念起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不是《花西诗集》中的《江城子》吗?
只见原青江的脸上出现了一阵恍惚,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眼中却依稀残留着一丝伤魂。他对我一笑,“听闻木槿见识广博,腹内有妙趣故事无数,今日本侯给木槿也讲个故事吧!”啊,他连这也知道了?还有他不知道的吗?我在脑海中搜索着可能的泄密者。
原青江开始讲故事,“从前有个骄傲的世家子弟,自命不凡,目空一切。一天,他在法门寺上香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一下子动心了。他暗暗记下了那位小姐官轿上的姓氏,原来是秦府千金,便央求父亲去求亲。巧得很,秦家也正好要和这世家子弟政治联姻,于是他如愿以偿地娶到了这位小姐。然而等到他去秦府迎娶新娘时,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心上人没有蒙着红盖头羞答答地坐在轿子里,而是就站在轿子旁边。原来这个世家子弟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他的心上人是秦府千金的丫头,而不是小姐。
“当晚,他浑浑噩噩地揭开红盖头,出乎他意料,他的妻子也很美,竟然不输给他的心上人。那时他太年轻了,他只能茫然地听着别人说着,得妻如斯,夫复何求?然而后来他渐渐发现,他的妻子是个嫉妒心很重的女人,仗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平日里骄蛮任性,对公婆出言不逊,而且根本不让他碰任何女人,连他偷偷看一眼他的心上人,她都要发半天脾气。
他写了很多情诗在丝帕上,悄悄塞给他的心上人,可惜他的心上人总是傻傻地对他说她的丝帕够多了,不用再送了,原来他的心上人不识字!”原青江哑然一笑,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眼底浮出单纯的快乐温柔。片刻后,他的语调忽地一变,“于是,他偷偷地以教他的心上人识字为由,多找时间相处,却让他无意间发现他的心上人早已爱上了别的男人,于是这个世家子弟终于在暴怒中强占了他的心上人……他永远不会忘记她眼神中的痛苦。”原家的男人果然个个都有疯狂的占有欲因子,我握着茶杯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心中狂喊,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把你们家族里的秘密告诉我了。虽然我已经够短命的了,好歹我还是很想活满三十岁啊,你再说下去,说不定我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原青江继续说下去:“妻子敏宜难产死后,我顺利地扶正了梅香,为此我和秦家的人反目成仇,连我的老父也被秦家的人整死了,可是我依然不后悔。为了对付我的老丈人,我不得不整日流连于青楼、酒肆,联络反秦势力。秦相爷最大的支持者明宁,字惠忠,势力庞大,雄霸一方,等到我最终击溃了他时,我开心地回到梅香小筑,想和梅香团聚。可惜,梅花已经凋谢了……
“梅香是我所有的妻妾中最贤惠最美丽的,也是最不幸的,所有的人,包括非白,都以为我并不宠爱梅香,却不知我有多喜欢她,只是不想她积销毁骨、众口铄金。即便如此,也不能护她周全……连我们的孩子也不能免于伤害……”原青江一阵黯然。
我一会儿如在冰窖里冰成块,一会儿如在炭火上烤。连非白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原青江却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他想做什么?
他忽地抬起头,对我笑着说:“木槿你说说,如果你是本侯,该当如何呢?”我勉强发出声音,“若我是侯爷,必然想极力弥补三爷……”原青江点头,“本侯昨夜见一个女子三言两语便降伏了名震中原的流寇齐氏兄弟,一时好奇,便跟随她,想看看她是哪一房中的幕僚。不想她夜探玉北斋,然后听到非珏欲娶轩辕氏,便伤心欲绝,差点吐血而亡。
“当时本侯心想,非珏好能耐,忍人所不能忍,练成了无泪神功,而且还能让如此才华的女子为之倾情如斯,于是本侯在心中有个决定,即便非珏不喜欢这个女子,或是他不能娶之为正室,本侯也会想尽办法让这个痴情女子跟随他一生一世,了却这女子的心愿。然而本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痴情女子竟然是花木槿,是非白和锦绣信中皆提及的花木槿。
“非白在他母亲去世时,虽然年仅十岁,但个性极其像我,倔强独立。他心中恨我,自然再未求我做任何事情,可这次却在信中要我允他娶你为妻,而且锦绣也要我将你许配给非白,所以……”原青江说得斩钉截铁,“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跟随非珏,唯独你花木槿不能。”我不由得一阵气苦,再也忍不住,开口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侯爷既然知道当年拆散谢夫人和她的爱人,她有多么的痛苦,为何还要如此相逼呢?”“因为非白。”原青江看着我的眼说道,“你既然是他的贴身婢女,便应该知道他是如何的惊才绝艳。”的确,非白的才华令人无法忽视,可是这与我又有何干?
原青江继续说下去:“只有他才是我真正的儿子,能继承原家大业的也只有非白一人。既然你是命中贵不可言,母仪天下,便只能属于非白一人,断不能嫁给其他枭雄。非白虽有图大业之心,但却还不至于北进突厥之地。而非珏现在虽是个痴儿,但他将来本性恢复,比起非白必然剽悍百倍。以你的才华,如果跟着非珏,想要吞并中原,实乃易事,到时万一非白兵败而亡,我汉家江山也会被鞑虏铁蹄所践踏。”奉定满面崇拜地看着原青江,原青江略微平复了一下激动,对我笑着说:“本侯看得出来,非白他已经离不开你了。”我正要辩解,原青江唤了奉定一声。
奉定便捧出一个红漆托盘,上边放着一个小瓷瓶。
“本侯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你的内心总有些摇摆不定。本侯不相信你对非白一点也没有动情,不然,你今天亦不会帮着他演这一出好戏了。”我的手一抖,茶盅摔落在地,一声响亮,裂个粉碎。
奉定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