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跃动的烛火,因为失去了灯罩,亮得刺目锥心。一滴殷红烛泪突然滑下,被阻止在烛台上,慢慢凝成了泪冢。她没由来地想起了太子的那双眼睛,亦是两簇灼灼的火苗,略一靠近,就烫得人生疼。他的泪水却是冰冷的,可是他冰冷的泪水一样会灼伤人。阿宝终于抬起头,低声道:“那就烦请使君将妾的话回奏给王爷吧。”长安笑道:“这个殿下也嘱咐过,怕是臣脑袋不灵光,口齿也笨拙,倘或是会错了娘子的意,或是说得不清爽,岂不辜负了娘子?还是烦请娘子赐下墨宝,殿下亦是感激不尽。”阿宝冷冷一哂,亦不委蛇多言,道:“殿下的话,妾自当遵从。只是东朝如果要过来,撞见了岂非大事?”长安笑道:“这个娘子只管放心便是,太子殿下今晚不在殿内。”阿宝闻言一愣,问道:“殿下去了何处?”长安道:“这臣就不清楚了,还想来请教娘子呢。”阿宝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来研墨吧。”长安连忙拖笔铺纸,眼看着阿宝执笔,顷刻便写满了两三页信笺,未及晾干便匆匆封好,嘱咐道:“千万仔细,若是教人抄了出来,是死罪。”
长安将信函细细收入怀内,道:“这个臣省得。”说着又摸出了一个小小纸包,交到阿宝手中。阿宝隔纸一捻,心中突地一跳,猛抬头咬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长安笑道:“娘子放心,殿下一向仁孝,怎敢起这大逆不道的念头?这是殿下孝敬娘子的,请娘子日常服用。”说着拈起妆台上的一支一点油金簪,道,“一次挑一个簪头的量,用水送下便可。”阿宝疑惑抬首,道:“我并没有病,这是什么药?”长安仍带着那抹温吞笑意,慢条斯理道:“五殿下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宠爱娘子,娘子现在虽无恙,只是怕长此以往,难免会有生病的时候,岂不碍事?服了这药,便不必忧心了。”阿宝方明白赵王是怕自己将来怀娠异心,淡淡一笑道:“殿下考虑周全,妾先在此处谢过殿下的厚意。”长安躬身道:“娘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先告退了。”阿宝半日方点头道:“你去吧。”长安出门前又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右边的蛾眉如蝴蝶的触须一般,轻轻地扬了一下,然后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就如同月下开出的一朵白色昙花。
果然如长安所言,太子此日并不在延祚宫内。王慎虽极力不解缘何他年纪愈长,行事举止比较起幼时来却愈加古怪,但终究拗不过他,只得趁定权向皇帝请旨,言回西府料理各项事宜的机会,安排打点好了刑部大狱上下一干人等,又千叮万嘱,要他只拣要紧话说,切莫逗留过久,若叫陛下发觉,便是大为不妥云云。定权也脾气甚好,一一答应下来。午时回到西苑,也来不及听周循一通哭天抢地,从九天神佛谢到列祖列宗的啰唆,先吩咐将之前派去查探许昌平家世的侍臣叫了出来,嘱咐他道:“你这就带几个人再去一趟岳州。我让周总管从西府的库里支钱给你,多少不拘,但定要去将那人的一家上下寻找个妥当地方,好好安置起来。然后派个人回来报个信,你便不要回了,守在那里好生照看住他们,然后等着我的旨意,再作行事。”侍臣领旨方欲转身退出,便闻定权又问道:“站下,你想好此事要怎么办了吗?”侍臣回答道:“岳州的郡守是将军故旧,有了父母官帮手,此事却又有何难?”定权摇头道:“我就是要告诉你,此事万万不可惊动地方官,你们的行迹举动,也万万不能传到顾将军耳朵里。倘若是办坏了差事,你们也再不必回来见我了,听明白了吗?”那侍臣细细琢磨了片刻,方答应道:“是,臣谨遵殿下令旨。”定权这才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此事办好,本宫去跟兵部说,调你入禁军,先从百户做起吧。”那侍臣连忙下拜道:“谢殿下!”定权挥手道:“你去安排好人手,把钱领到,今日便上路吧。”
眼看他出去,才又唤过周循,未待他开口哭诉,抢先道:“这几日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陛下的旨意,我即日便要移宫。良娣她们自然是要去的,她们的事情,你先整顿安排妥当。另有几个平素可用的人,本宫想把他们调入东宫卫,日后有事,到底是故人用得安心。”略一停顿,方看着他道,“至于你,原本便是宫里出来的,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若陛下恩准,让你接着做延祚宫的内侍总管,那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我担心,延祚宫上下都会换成陛下的人,留不留你,我却是做不了主了。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再搅和进来了,带些养老钱,回家去吧。你跟着我一场,别的什么没得到,总也得叫你有个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