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还是想起:若是这次张陆正真的变节,那么今日自己在这圣谕上的下场又会是怎样?
定权慢慢放下了桓圭,虽奋力克制,右手还是不住微微颤抖。便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他的舅舅和父亲,一面是疾如风,一面是徐如林;一面侵略如火,一面却不动如山。比起他们来,自己的道行果真还是浅薄得很。
定权终于咬牙跪倒,低声道:“陛下圣明,臣领旨谢恩。”见太子带头,众臣也各抱着一门心思,纷纷俯首。
皇帝四顾一周,又道:“一个藩王和一个三品堂官,居然就敢携起手来诬诟储君,真是国朝百年,闻所未闻。近日以来,朕夙夜难安,所虑者何?不过为端正国本而已,太子曾经跟朕说过:嬖子配适,大都耦国,这些都是动乱本源。太子居宫外,本是当时权宜之举。不想如是一来,春坊不在侧,詹府如虚设,佞臣小人,乘虚而入,调唆妄语,离间天家骨肉。储君如不是心生忧惧,又怎会有这次的祸事?”
定权听到此处,已经暗觉不妙,果然皇帝继续说道:“朕想,东宫还是移回延祚宫。自即日起,东宫隶属,上下官员,朕要亲自一一筛选审查,绝不使国本之侧,再存半个佞幸之徒。太子乃天下之本,朕正本清源,即自此事开始太子,你以为如何?”
李案已完结,移宫是迟早的事情,也是预料中的事情,定权只是未曾想到,此事居然在朝上提起,并且如此突然,连忙跪倒道:“陛下,臣谢陛下隆恩,只是……”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要说?”他的语气甚是和气,定权却已经出了一身寒浸浸的冷汗。沉默良久,心知于情于理,此事都再无可回环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谢恩道:“臣遵旨。”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起身道:“今日朝会便到此处吧,朝下赐宴,众卿各自去领用。”
定权悻悻回到东宫,呆坐半晌,又站起身来,绕殿走了一遭。宫室虽不陌生,触目所及,却没有一张熟识面孔。思及今后,且不说交通事,就是日日的晨昏定省,已是叫人郁闷难言。踱了半日,终于问道:“王常侍呢?”一个内侍离开半日,回来回复道:“王常侍正在陛下身边服侍,一时过不来。”定权点头道:“你去看着,一得了空,就叫他来这里见我。”
久等王慎不至,在此无法可想,举目又不见旧人,定权自觉无聊,便信步走到了阿宝于后苑的居所。入室见她也一样穷极无聊,闲坐发呆,随口说道:“你就是念念书,也比这么坐着强。”话已出口,才想起已不是在西苑,她这里并没有书,又道,“我叫人送些过来。”随意打量了一下阁内的摆设,问道,“此处还住得惯吗?本宫过来的时候,看着东边还有几处朝阳的阁子,你要想换,就换过去。”阿宝点头道:“这里就已经很好了。”定权倚在她的榻上,看着她笑道:“你可先挑好了,等那几位都搬进来了,你再跟本宫说,本宫可就不管这些闲事了。”阿宝笑道:“她们来做什么?”定权笑道:“怎么,许你来还不许她们也来?看不出你也是会吃醋的人。”阿宝嗔道:“殿下!”定权叹了口气,正色道:“陛下让我搬回这里,良娣她们自然也要跟过来。阿宝,你说这里好还是西府里好?”阿宝思想了片刻,道:“妾在哪边,都是一样的。”定权笑道:“怎么能够一样?进了这里,红拂再想夜奔,可是半点指望都没有了。”
阿宝面上略略变色,半晌才回神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君无戏言,殿下不记得了吗?”她轻怒薄嗔,定权却并不生气,随口笑道:“本宫并不是那个意思,本宫只是想说,李靖日后出了事,还望红拂援手。”
阿宝方欲回答,一个宫人入阁报道:“殿下,王常侍已在正殿等候。”定权忙起身,道:“我这就去。”未及相送,他已经匆匆离去,阿宝走到窗前,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王慎的神态也颇为焦虑,看见定权不及行礼,问道:“殿下是要问移宫的事?这个臣也是早朝上才知道的。”定权点头道:“这桩事既然不能转圜,不如索性休提。我是问另一桩事,张陆正现在是在刑部?”王慎点头道:“是,张大人和两位公子都在。”定权道:“本宫无论如何要去见他一面,请阿公安排妥当。”王慎跺脚急道:“殿下,这是什么时候?殿下就千万别再裹乱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臣等去办就是了。”定权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本宫要亲见他一面,你们谁也代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