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急了,严郑哪有给他示什么警?真要有一点示警,给他们心理准备,西瞻人怎么可能攻下骁羁关?那可是三千人把守、三万人同时进攻也不怕的骁羁关啊!赵子雄有没有喝酒,骁羁关的守兵还能不知道吗?
不过,他猛然就想通了,这定然是栽赃嫁祸。严郑担不下失职的罪名,于是栽赃给赵子雄,赵子雄通敌,那他的责任就可以卸下一大半了。想到这里,王庶悲愤莫名,学了一肚子的兵法,上阵临战却是第一次。同生共死可以让人一天就结下深厚友谊,他不愿意让赵子雄蒙受不白之冤。他一挺身就要张口,谁知手却被赵子雄紧紧地握了一下。
“小兄弟,”赵子雄的声音很轻,“国事为重!”
“你……”王庶惊愕地看着他。
只听赵子雄又叫道:“严大人狼烟传信,我手下亲兵看到了却叫不醒我,他们可以证明……”他转头回望,想指出一个作证的亲兵,谁知亲兵们个个回过头去,没有人愿意指证自己的上司这莫须有的失职。赵子雄眼睛里有了一点水光,随即又道:“大人见没有得到骁羁关的狼烟回报,又派人来给下官报信,大人派来的王庶可以作证,下官只是醉酒,可也抵挡了西瞻,真的不是投敌。”他摘下头盔又脱下铠甲,慢慢地跪下来,仰头道:“严大人,下官自知难逃失职之罪,只恳请大人发兵解骁羁关之困。”
这一下,王庶的眼泪猛地就下来了,骁羁关守兵个个紧握双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城头上的严郑此刻也是七上八下,他原本以为,和西瞻人恶战一场,骁羁关的守兵就算不全军覆没,也顶多剩下几人,谁知竟还有一千多人在。杀人灭口这种事,对象不能太多,一千多人全杀了,至少要出动五六千人才能做到不让一人漏网。那么这五六千人怎么办,接着灭口?大概族兄严郊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活下来,才指示他灭口的吧!他严郑的胆子和心肠都只够支持他杀几十个,杀上千人别说做不到,做得到他也下不了手。
然而此刻严郑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城头的人早已经安排好,赵子雄通敌他也都和手下说了,临时改动策略,要他怎么向这些不明就里的属下解释?说是一场误会?
之前在城头上眼见这一千多人过来,严郑脸色就变得煞白。严郊为了躲避嫌疑,此刻还在青州府邸假装睡觉,他想和哥哥求教也绝对来不及了。
他这边无计可施,可是城头上的人已经自动按照刚刚和他商量好的计策动手了,箭射出去更是不可回转。严郑看着下面的人,思来想去都没有活路了,只好一做到底,先杀了这些人,看看哥哥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他也明白,多大的纸也包不住这么大的火,这一千多人就算杀了,他严郑也彻底完了。
正在这当口,却听到赵子雄这一番说辞,无疑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严郑心中怦怦乱跳,赵子雄说他有狼烟示警,又派人前往示警,这中间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赵子雄愿意担下所有罪名,不连累他严郑一分一毫,只求他及时通知青州发兵。
赵子雄跪在雪地上,仰头道:“下官这就亲笔写一封奏报,把事情经过详细说给西北路霍元帅,下官戴罪之身,不能指挥信使,还要烦请严大人帮我送信。”
他的意思是亲笔写出今天说的话,给严郑兄弟看了满意后才送往京都。严郑心动了,他怎么布置也不如赵子雄的亲笔信有说服力。赵子雄既然这样配合,只要加上几个亲兵和岗哨的口供,这件事就真的推到他的头上了。
还有,赵子雄虽然没有世家背景,但是他出身定远军,西北路元帅霍庆阳可算是重臣,罪证确凿之下,大概他是救不了赵子雄的。但他要是护起短来,事后暗地里找严家兄弟的麻烦也够受的,而有了赵子雄的亲笔信,这个后患也省了。
思虑之下,他觉得这算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于是喝道:“来人,将赵子雄拿下,等有时间就交予京都论罪。”忽见赵子雄目光炯炯,剑锋一般盯着自己,严郑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承诺,于是大声加了一句:“如今大敌当前,一切要等夺回骁羁关再说。速去通知青州,就是用尸体来摞,也一定要让骁羁关重回我手。”
赵子雄极轻极轻地点点头:“多谢大人!”目光中隐去了刀锋一般的寒意。严郑已经表态,他会不顾一切地夺回骁羁关,赵子雄满意了,他的目光转向身边的王庶。
王庶对上他的目光,已经明白他想要自己干什么。此刻不是和严郑推卸责任的时候,也不是指责他杀人灭口的时候。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西瞻人大举进攻之前拿回骁羁关,不然死的就不仅仅是秦湛、赵子雄,也不仅仅是流州的三千军奴、青州的五万驻军,甚至不单单是霍庆阳西北路的二十万精锐,而是整个中原腹地、整个大苑、整个华夏大地都变成西瞻人的猎场。
国事为重!王庶咀嚼这几个字的含义,大声道:“严大人,小人作证,是小人奉命到骁羁关报信,但是主将赵子雄耽搁,致使雄关失守。小人在站岗时发现西瞻人踪迹,痕迹尚在,一查便知。大人不信可以问同我一起站岗的张二哥。”
严郑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还算识时务,于是命王庶进城也写一份供词。
趁着城门还没有打开,王庶小声对赵子雄道:“赵大人,你放心,打完西瞻我一定给你做证,还你清白。京都……京都方面,我还可以说几句话。”
赵子雄微笑着看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王庶知道很难让赵子雄相信,一个军奴能在京都说上几句话?真的能说上话,他是怎么来流州的?但是他也不能说更多了,咬着牙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为你做证。严郑他不敢杀了我,我做证,上面会相信的。就算不方便为你脱罪,也能保你性命。”
“我不是不信你。”赵子雄微笑开口,“只是……小兄弟,我不会活到去京都大理寺当面论罪的时候。但是,我仍然谢你的好意了。”
王庶顿时呆住了,勇气、诡计、血战、阴谋、忠诚……一夜之间,老天给他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
看着官职高过自己半级却跪在雪地上的赵子雄,严郑心中突然有了一点惭愧。通敌变成渎职,看上去他的罪责虽然轻了,但是骁羁关如此重要,渎职失守一样也是死罪。这番说辞真的只是为了国事了。再坏的人也有一点良心,赵子雄被几个士兵押上来路过他身边时,他眼神闪烁,不敢望向那双沉静的眸子。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功名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谁人赢?
十二、备战
“赵子雄关押起来了?”严郊问弟弟。
“嗯。”严郑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
严郊皱眉看着严郑:“你觉得他冤枉?”
严郑对这个哥哥相当惧怕,很久才闷闷地说了句:“不是。”
“对,赵子雄不冤枉,这个罪名他担定了。无论是他自己愿意,还是被我们构陷,甚至是昨夜他当场战死,骁羁关失守就是他的责任。他是守将,关在人在,关亡人亡,没什么可推脱的。就像你我,青州要是失守,无论原因是什么,我们也一样罪责难逃,有时间想着他,还不如想想你自己吧。”他上前拍拍弟弟的肩膀,“赵子雄比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