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
向太后眼圈红了,“相公……”
而就在韩冈领头下,宰辅们或先或后一个个拜倒,“臣等请陛下继续垂帘。”
章惇首相,最后一个表态,“天子年幼,德性尚薄,难承大任,臣请陛下勉为其难,继续听政,以待天子厚养其德。”
宰辅们先后表态,向太后终于意动了,但还是有几分犹疑,这毕竟是要夺取自己儿子的权柄,不免损害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名声,“先让吾考虑几日,官家还有一阵才大婚。”
韩冈先瞥了章惇一眼,道,“陛下,吕惠卿今日至京师,明日上殿,必以陛下撤帘、归政天子为事由,以期留于京中。即使臣等能等,吕惠卿也不会容陛下等到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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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热闹了。”
下车后的吕惠卿言辞淡淡,将心中的惊讶给掩盖了过去。
离着外城城门还有两里,却已经是人头涌涌。即使往站外望去,也是一片鳞次栉比。
在往昔,城外的虽有繁华不下城中的厢坊,但也只是局限在城市东西两侧有水运经过的地方。南薰门外,除了每隔几年天子率百官去京城郊祀,一般情况下,猪走得比人多。
可东京车站建成之后,才几年功夫,吕惠卿过去几十年积累的印象全都做了废。
而一起下车的吕家家眷,却无法掩饰自己的难以置信。几个出生在京城的仆婢,更是目瞪口呆。
京师的变化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吕惠卿从平民所用的站台一直打量到身后的候车棚,以及站台侧后方的一排商铺,轻哼了一声,“点石成金的好手段。”
京城的范围已经扩张到了数里外的外廓城,繁华的厢坊,并不限于外城以内,以及汴水两岸。
如今外廓城诸厢坊中,最为繁华的去处便是东京车站附近。即便是远在京师,吕惠卿也知道东京车站附近的地价房价涨到了什么样的价格。
原本只有一座破砖屋的穷夫妻,只因手上有了一张地契,转过年来,摇身一变,成了年入百贯的殷实人家。
原本家中不过三分地,只能靠半年种菜半年做工来糊口的老鳏夫,车站建成后不过三年,便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只因为他把地改成了仓库,租出去旱涝保收。
这些还只是运气好,蹭到了好处的当地居民。还有好些消息灵通,又敢于下赌注的显贵们,更是在铁路站点刚刚确定的时候,便秘密购地,最后一个个发家致富。
车站带来的繁荣只是一小部分,更大的手笔还属外廓城。
还在长安的时候,吕惠卿曾听属僚说,修了几座棱堡倒算了,还特地用柳树、栅栏还有低矮的胸墙括起一条外廓城,劳而无功,空耗钱粮,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几座以重兵把守,又是重炮云集的堡垒,足以将任何来敌消灭在外廓城外,而有铁路穿过的边墙,却根本毫无阻拦的作用。
吕惠卿在京师有产业。所以他很清楚,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修起的外廓城,直接让城郭之内的地价凭空涨了一倍,地段好的产业,价格直追外城,吕惠卿也受益不少,京师地主,哪个不谢韩相公?
一排小店,就在车站之内。食肆、酒铺占了一半,还有一半,是买京师特产的小店。甚至有两家卖的是鸡零狗碎的小饰品,虽不值几个钱,看起来却很适合带回去送人。这些东西不起眼,可架不住车站中人如流水。
吕惠卿不是那种不食烟火的文官,工商都比寻常人要精通,粗粗一算,就大吃一惊,这样的一间小铺子,一个月下来,少说五六百贯的收入。
大部分店铺外面还摆着报纸。都是些小报,认识五百字,便能通读。最适合拿上车打发时间。
“真是大不一样了。”
吕惠卿第三次发出感慨,却是针对市井中越来越多的报刊书籍。过去只有措大才会随身带着书,现如今,却是许多出行的旅客都拿着份报纸,还能包着点东西。
天下各家,也就韩冈一个还想着有教无类。执政多年,识字人口渐多,纸张和印刷的成本大幅下降,贩夫走卒亦能读书看报。
尽管依然对韩冈不服气,但挫败感还是不免从心中滋生。
近十年来,周边点点滴滴的变化,泰半源自于韩冈。
不过这不代表他吕惠卿要认输投降,韩冈想要做圣人的念头,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无欲则刚,既有所求,哪能不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