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小小的挪了一下脚步,让自己的视野能够囊括边角处的御史们。赞美过太后的孝心,群臣回到班列中,今日最重要的一项议题,就要开始了。御史台如果要发难,差不多是时候了。
韩冈在御史台中没有怎么插手,他一向是认为做实事,比动嘴皮子更重要。尽管御史台地位很关键,但他夹袋中的人,基本上都是在做事的差遣上。
一个职司的地位高下,并不是固定的。比如枢密使,一开始只是天子近臣之任,如今却能与宰相分庭抗礼。又比如侍中之名,原本是宰相之吏,之后却变成了与宰相掌握的外廷对立的内廷官职,再后来,又一转变成了宰相之职。
监察御史一直都是天子克制臣下的工具,立国以来,这个工具一直都运作的很好,虽说渐渐的有了独立性,但在压制宰辅这个基本用途上,还是表现得十分出色。
可变法以来,御史台掣肘太多,先帝赵顼为了推行新法,将御史台几番折腾,而新旧两党为了控制朝政,打击政敌,也不约而同的去争夺御史台的空缺。经过了这些年的打压,御史台的素质愈见下降,大半都是投机主义者。乌台在士林中培养出来的声望,也是这些年打着旋儿的往下落。无论是韩冈,还是章惇,都不介意在这一过程中,再推上一把。
不过现在,御史台免不了还要在挣扎一下。
不仅仅韩冈这么在等待,章惇也在期待,下面的重臣、朝臣也都在期待着,
一场好戏,或是某些人眼里的一场猴戏。
瞪大眼睛,迫不及待。
一如包括一众宰辅在内的朝臣们所预料,当廷推开始,沈括的名字第一个被提出来之后,御史台首先发难了。
“沈括才干卓异,名著朝野,提举铁路工役,尽显其才,已无需赘言。论功论才,皆不让人。臣举沈括,为两府备选。”
王居卿的话声刚落,文德殿的角落处,立刻一声嘶声力竭的大喝:“陛下,沈括不可入选!沈括万万不可入选!”
龚原大步向前,前方正依班列恭立的朝臣,如同被分开的海水,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龚原的步子略大,又急又快,脚步声啪啪作响,转眼便走到了殿中央,
躬身一揖到地:“陛下,臣监察御史龚原有本奏。依故事,受御史所劾,纵宰辅亦得退避,以待裁断。沈括过犯,难以尽书,如今御史多有弹章呈于陛下,岂能容其安坐于朝堂上?”
韩冈立刻成为殿中数百道视线关注的焦点、沈括反倒没有收到多少的注意,纵有,也只是一晃而过。
谁都知道,这一次的弹劾,针对的到底是谁?
韩冈没有动,只是表情上看,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投向韩冈的目光立刻充满了疑惑,难道他不打算自己出头,而是安排了别人出来反驳?
王居卿、蒲宗孟,还是状元郎?
又或是别的韩党成员?
“那些弹章吾不是都留中了吗?怎么还来说?!”
一声呵斥,从大殿的正北方传来,带着浓浓的不满,让群臣心惊肉跳,让龚原脸色苍白。
是太后在说话。
“陛下……”龚原颤声。
一切听太后指示,这是一名忠臣应有的行为。太后既然表现对韩冈推荐沈括不满的意思,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要附和太后的心意。但刚刚放走了王中正的太后怎么会替沈括抱不平?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原本预定要出场的御史,一个个停下了脚步,查看风色。而殿中的群臣,则是在等待着他们中间有人敢于出列抗辩。
“陛下!”第二名御史出列,赫然是新晋御史杨畏:“沈括壬人,虽小有才学,但人品实劣,不足以为辅弼。且外又有传,韩相公将诸铁路归于一衙,并欲以精兵数万护卫铁路,统掌军政刑名,由沈括执掌。数万大军于外,又有班直禁卫于内,要害皆为宰相腹心所掌,太后,须防肘腋生变!”
韩冈轻轻的啧了一下嘴。他的一番盘算,不过是稍稍漏了点口风,就这么快的传开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英雄所见略同,干脆是编造出来的。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到底是听说,还是故意编造来攻击自己,韩冈并不清楚。
但韩冈想做的事,也是世间一众有心轨道的大族心中所想。令出一门,不论是找人疏通,还是插手实权,日后都方便许多。他可不在乎有人拿这事攻击自己。
但太后会是什么反应,这么多年了,韩冈也无法确定。
“吾听人读史,为什么明明有名将领军在外,却总是无法克敌制胜。国事就是给这等小人败坏的,南面的仗还没打完呢,就急着想要兔死狗烹了?别以为吾不知你们在想什么,看见王中正出去,就以为吾要查办沈括?之间怎么不见几人说?”却见太后勃然大怒,“舒亶,御史台中都是这等奸佞,你是怎么管教的?”
两上两下的李定,已经不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了,现任的御史中丞舒亶抗声道:“不能为朝廷去贼,不能为太后辩奸,臣实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