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这朝廷借钱也一样。对朝廷的财计开支来说,区区两百万贯就像夏天正午滴在大路上的一滴水,没落地就不见踪影了,没个千万贯,都支撑不了一个月。
一期的两百万只是放个消息,二期的一千万才进入正题,重点应该放在第三期,以及第三期之后。不过借款最多也就是五期,极少有骗子能骗过五六轮之后,还能保证对方的盲信。
“朝廷准备对外公布借款数目?”
章恂总觉得,借款从两百万直升一千万,这种事私下里做就好,公开就不好做事了。
“自然是如实公开。”章惇于今行事,则习惯了不遮不瞒。
章恂是关心过盛,也是谨小慎微,不敢给自己添麻烦,但章惇对所谓士林舆论已不放在心上,有几成报社有胆子得罪权臣兼大金主?没有报纸为之宣传,有什么言论能传扬开来?
章惇和韩冈手上的力量加起来,足以让天下舆情随心意而动。
“第一期和第二期,都准备内部消化。顶多第二期分两百万贯出来。”
“第二期,西北那边要占多少?”
章惇眉心又皱起,听到废话的不耐烦,“我们多少,他们多少。”
章恂点头,想来也是,以韩冈的性格,当然只会选择对半分,维持福建章和雍秦韩两家平起平坐的地位。
稍微算了一下,章恂道,“按最少的算,一百万加四百万,前后就是五百万贯,这是商会的数。家里的现钱也就几十万贯,还有咸福号里的一些活钱,一个月之内最多拿出一百三十万贯。七兄,这么些够不够?到了年底轧账后会好一点。”
章恂惴惴不安问着兄长,怕章惇生气,又赶忙补充了一句。
章家富可敌国,产业遍及海内外,数十万人在章家的土地上劳作,但他执掌下的章家金库内,一时间却拿不出太多的现金来。
各种投资都要花钱,章家也不会把赚来的钱锁进库房中,总会开支出去让钱来生钱。
章家与其他商家的贸易,现如今全都是飞钱往来。家里的现钱大半存进咸福号中,换来了一张张大额金票。咸福号是章家商业的命脉,也是章家控制福建商会的核心,为了保证咸福号的正常运作,提款也不能提太多。
从朝廷要借贷的金额上看,第一期和第二期其实可以归为一期,一千两百万贯才够弥补朝廷夏秋二税的亏空,并维系战争的规模。所以这五百万贯,估计这个月就要给拿出来。
章恂粗粗算了一下,要在不影响家里的情况下把钱拿出来,一百五十万贯就是最多了。说的时候又习惯性的打个埋伏,等之后再一副辛苦模样拿出来,也能多两句夸奖。
“不,第二期直接就用金票付账就可以了。”
“啊?”章恂愣愣张开嘴。不是没听清,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是用现钱。第二期开始,用金票。”章惇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
“当真!”章恂叫了起来,声音大得都吓了自己一跳,忙转小声道,“朝廷打算怎么用?”
定额金票全都是大额,最小都百贯。不能发军饷犒赏,也不能赈济地方。唯一的用处就是用于外购。
“买粮,买衣,除了军器不能买,其他什么不能采买?”
福建商会是天下间最大的农业和海货集团,而西北的雍秦商会则是最大的工业集团。朝廷要对外采买,绕不过福建和雍秦两家。
各家出产的各色商品加起来,足以提供军队所有的需求,只除了武器、火药。
借出的钱只能买自己家的货物,这里是每个商人都梦寐以求的好事,但章恂已经完全不在意这点好处了
这样可以吗?这真的可以吗?仅存的理智一个劲的在脑袋里报警,可章恂全然听不见报警声了。他的双眼中,章惇的书房,窗外的天空,甚至正坐着,脸都开始挂下来的章惇,都在闪着金银色的光芒。
金票是什么,信用!钱是什么,也是信用!
有关货币本质的课程,韩冈早就给天下人上过课了。
咸福和平安两大银号,最大的资本就是信用,而朝廷这一回公开使用两家银号开出的金票,等于是给金票做了背书,让两家银号的私家金票也有了与朝廷所发钱币等同的信用。
有了朝廷做后盾,日后咸福号开具的金票甚至可以不用全额本金,只要有个一半,甚至三四成都可以!
能让咸福号的金票通行天下,这件事,章恂做梦都在想,梦醒之后想都不敢想。在今天之前,如果朝廷说愿意借用咸福号的金票,就是不要利息都是可以的。
但章恂不敢,先不说朝廷此前不缺钱,就是缺钱,又怎么会借私家之财。即使是章惇掌控朝纲,也不可能行此快意之事。
谁能想到现在章惇和韩冈都同意借钱。
既然这样,利息不可能不要,而且要多要。
把金票借给朝廷,朝廷再用金票买自家的货,钱还赚在自己家里。本来借钱给朝廷就赚了一笔,朝廷再转回来,可就又赚了一笔。朝廷为金票背书,咸福号还能狠狠的大赚一笔。
出借一笔钱,就赚了三笔利息,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吗?
章恂沐浴在金色的圣光中,叮叮当当的铜钱落地声缭绕在他的耳畔,空气中都带着金银的味道。
章恂恍惚失神,章惇瞥了他一眼,道:“借款的抵押用朝廷的盐入,不过真正还帐的还是辽国的地。”
盐!地!
章恂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点理智,这下又去了九霄云外更远的地方,差点就漏听了章惇接下去的警告。
“拿不下辽国,这笔账可就只能用盐入来还利息了。”
“有盐就行。有盐就行。”章恂说了两句,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不过想拿盐入也难,辽国也没几天可蹦跶了。”
见章惇的神色阴晦,章恂又强行转过话题,“七兄,你说的地,包不包括矿山,或者铁路!”
“不同的区域都会有不同的价码,能赚得多的,自然抵账就抵得多。”
“那先借钱的可不可以先挑地!”
“多者优先。”
章恂眼睛顿时就眯起来了,心中开始盘算怎么保证拿到最丰厚的一份。
简单的四个字,可不是意味着一定要出钱出到第一,而是用尽量少的钱,尽可能多的占据前面的位置。这样才是利益最大化。
章惇摇了摇头,几十年兄弟,他对章恂的老毛病也了解。不再说了,让章恂自己一边动脑筋去。
这一次借款,并非是冲动之举。
早在确定暴雨为灾时,章惇和韩冈就开始商议了。
一开始是韩冈的提议,也的确只有韩冈那个有别于常人的脑袋,才能想出这一个一石数鸟的好主意。章惇在经过一番考虑——主要是确认其中有没有陷阱——之后,也就在最近,终于附和了韩冈的动议。
通过更加紧密的金钱联系,更进一步的操纵朝堂局势,并扩大自身的势力范围,章惇与韩冈有志一同,因而就轻易达成了协议。至于其他都堂成员,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为后盾,那就只有参与盛宴的资格,却没有分派席位的权力。
但韩冈和章惇在战事正酣的时候,就开始考虑瓜分辽国的地皮,说句难听话,就像两条狗,发现了一条有食物的新巷子,各自先撒一泡尿划定地盘。
章惇喑哑的笑了起来,韩冈私下里的自嘲,刻毒到了自己身上。
但章惇也不能不承认,让他为了一点颜面问题,不去划地盘,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这笔钱,就是带着尿骚.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