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孝宽看着韩冈,一时无言。
曾孝宽的反应,让韩冈疑云顿起,“令绰,可有何不妥?”
曾孝宽摇头叹道,“难怪子厚不说,反而推给我。”
韩冈心中一凛:“为何?”
曾孝宽又仔细的看了看韩冈的神色,确认了他的确是不知道,方说道:“玉昆可知《竹书》?”
韩冈想一下,从记忆中找到了相近的书名,“《汲冢竹书》?”
《汲冢竹书》又名《竹书纪年》,简称《竹书》。
曾孝宽缓缓点头,“正是此《竹书纪年》。”
韩冈讶异道:“不是说已经散佚了吗?”
《竹书纪年》记载了三代之史,有自黄帝至魏安釐王近两千年的记录。当年西晋是于墓冢中初现,就已经引起了轰动,由朝廷遣派名儒去整理。
但自西晋至今,凡八百年,当年整理出来的文字,完全散佚无踪。韩冈这些年来读书读史,当然听说过《竹书纪年》的名头,也见过一些伪造的版本,却一直无缘得见真本。
“的确是散佚了。”曾孝宽点头,“但现在又出现了。”
韩冈疑惑道:“以前也是出现过,可都是伪作啊。”
“是啊。”曾孝宽道,“之前世间所传《竹书》,皆被考订为伪作,故而《总目》不载。”
景佑元年,仁宗初亲政,为了强化自己的声望,体现其文治之功,故而仿效太宗、真宗,召集文臣,为崇文馆中藏书编纂了一大型书目,名为《崇文总目》,总计编入文献三千部,三万余卷。
在这《崇文总目》中,并没有《竹书纪年》。倒是《崇文总目》出现太早,并没有涉及到如今流行于世的书籍,又收录佛道的经文,如今越来越让儒生们诟病,尤其是如今掌握朝廷的宰相对佛道并不感冒,又见到如今因对儒家经典的新注释,而风起云涌的新著作越来越多,一直都有心重新编纂一部书目出来。
韩冈明白过来,冷笑道:“所以现在又有了一部新的?”
借古非今,这是常有的事,伪造一本古书,杜撰一则典故,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前有被时人认定为王肃伪作的《孔子家语》,后有苏轼在礼部试时杜撰的帝尧典故。重编《竹书纪年》,来非毁朝廷,韩冈都不觉得奇怪。
曾孝宽正色道:“最近一个月才问世,在江南刚刚流传开来。我已经看过,能说得上是有根有据,可以确定绝非伪作。”
“为何如此肯定?”韩冈沉声问道。
任何一部古书,在散佚后重新问世,肯定会带来是否是伪作的争议,绝不应该像曾孝宽这样,说得这般绝对。
曾孝宽缓缓道:“《竹书纪年》早已散佚无存,只有在一干文献中能只言片语。”
韩冈随即打断了曾孝宽的话,问道:“是有人将这些文献中的只言片语给整理出来了?”
“的确是。”曾孝宽点头。
韩冈追问:“谁?”
“吕升卿。”
韩冈脸色陡然一变。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吕家兄弟的名字了。
自从圈禁了天子,太后又退居宫中之后,两府彻彻底底的控制了朝廷。
吕惠卿在新党中的名望虽高,但只要两府不想让他上来,他就绝没有机会出头。
故而吕惠卿也只能沉寂下去,而原本攀附他的新党人众,也在看不到前途之后,纷纷散去。
吕升卿才名虽不如乃兄,其实学问根底很深,新学的三经新义里面,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
即使是章惇、韩冈,都不会觉得吕惠卿还能有什么危险了。
可如今吕惠卿虽给两府死死压在京外,吕升卿却突然间把《竹书纪年》搬出来。即使用脚趾头来想,韩冈都不会认为这是吕升卿闲极无聊,开始准备将余生放在学术上了。
韩冈皱起眉,按他的记忆,《竹书》上对共和的记载,的确是与《史记》不同。
这是他过去曾经做过的事,从本质上基本没有区别。
用一个可以证明的确凿无疑的证据,去打到为世人认定的事实,从而建立起自己的权威。
从琼林苑华觜崖上的伽利略实验,到之后用腐草化萤、螟蛉义子等古人的认知错误,来争夺经典的诠释权,再到直接掘出了甲骨文,将拿着《字说》,兴冲冲的要确立新学地位的王安石给砸得晕头转向,都是韩冈使用这等手段的结果。
只不过,这种手段,看起来已经被人给学去了。
“吕升卿怎么说?”韩冈冷静下来,带着笑问道,“是说周召共和并非是周公召公并立,而是共伯和干王位?”
共和一直都有两个说法,按史记记载,是‘周厉王残暴,为国人推翻,其时天下无主,故而周公、召公共同秉政,号为共和’。但另有一个说法,是周厉王死,天下无主,共伯和为诸侯推举,暂摄王位——所以名为干王位——其中共伯和是周王室所封诸侯,封于共国,名和,故而称为共和。
韩冈对史料上下的功夫并不算多,但坚持了二十年的学习,至少《史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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