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她珍重,心中却颇是担忧她的身体。近年来,云歌肺部的宿疾愈重,咳嗽得狠时,常常见血,且有越来越多之势。云歌的医术已经比他只高不低,她自己开的方子都于事无补,张先生更无能为力,只能心中暗叹“心病难医”“能医者不能自医”。
受过云歌恩惠的乡邻听闻她要走,扶老携幼,都来给她送行,云歌和他们一一话别,等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去,已是深夜,云歌将行囊收拾好后,交给了于安,自己赶在日出前去往平陵。
平野辽阔,星罗密布,墓冢沉默地伫立,点点萤火一明一灭,映得墓碑发着一层青幽的光,阵阵蛩鸣时起时伏,令夜色显得越发静谧。
云歌一阶阶的台阶蹬着,周围没有一个侍卫出来阻挡,她也没有觉得奇怪。在她心中,她想见他,所以她来了,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个宫装女子托腮趴在玉石栏杆上,凝视着夜色尽处,听到云歌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地说:“今夜的露水重,天亮前怕有大雾。”
云歌站住,待看清楚隐在暗处的人后,走到她身侧,也看向了远处。
上官小妹说:“我最喜欢在这里等日出,时间不长,景色却会几变。我有时候很好奇,你会在什么时候来这里呢?总觉得皇帝大哥应该喜欢和你看日出的。”
云歌沉默地望着夜色尽头,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小妹的眉眼也如她一般,凝聚着浓重的哀伤,她轻声说:“我一直以为霍氏覆灭的那天,会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可是昨天早上听到外祖父病逝的消息时,我竟然哭了,也许因为我知道这世上很快就会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父亲家族的人已经全死掉了,不久的将来,母亲家族的人也会都走了。”
云歌侧头看向小妹,小妹朝着云歌,努力地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我恨了霍光那么久,他终于死了,可是我现在只有难过,没有一点快乐。”
夜风中,小妹的身子似乎在颤,云歌的身子也微微地抖着,她握住了小妹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谁也给不了谁温暖,但是至少少了一份孤单。
没一会儿,果然如小妹所说,在蒙蒙晨曦中,腾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旷野。白雾漂浮间,陵阙、石垣、陪冢、不知名的墟落若隐若现,景致苍莽雄奇中透着宁静肃穆。
“这片陵原葬着高祖、惠帝、景帝、武帝,现在还有皇帝大哥,光皇帝就有五个,曾经的英雄豪杰更多,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匈奴王子金日、倾国倾城的李夫人……这里还曾是秦时的战场,传说神秘的秦始皇帝陵也在这附近。岁月悠悠千载,改朝换代、风起云涌,这片陵原却总是这个样子。我常常想,百年、千年后,未央宫会是什么样子?大概荒草丛生吧!到时候没有人真正知道我们,就如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我们只知道这个是好皇帝,那个是暴君。我 在史书里恐怕会是一个可怜没用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寥寥几笔就写尽我的一生,而皇帝大哥是一个和其他早逝的皇帝没什么不同的皇帝,顶多再赞句聪慧仁智。世人知道的是刘询,史官也肯定更愿意花费笔墨去记载他的传奇经历,他的雄才伟略和他的故剑情深。但是,那重要吗?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忘记了他,你和我会记着他,我们能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甚至,我和你保证,刘询在梦中突然惊醒时,也会想起他,刘询越是跑着去遗忘,就越是忘不掉。”
云歌听到刘询的名字,好几次想将压在心头的一切都倾诉出来,也许这世上,只有小妹才能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可最后,她仍选择了沉默,就如同陵哥哥的选择。仇恨不能让死者复生,只会让生者沉沦,小妹身上的枷锁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多一重沉重和挣扎,她希望小妹能慢慢忘记一切,然后有一天愿意动用陵哥哥留给她的遗诏离开这里。
小妹从地上提起一个木盒子,递给云歌,“琉璃师烧好这个时,他已经离开了,琉璃师傅就将这个敬呈给了我,但我想,这个屋子应该是他想为你盖的,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带着它,也一直想着究竟什么时候适合给你,你一会儿是霍小姐,一会儿是孟夫人,我还以为你不再需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