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答,只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由北向南穿过大半个长安,进入修政坊。就在接近宗正寺亭子之时,停了下来。
王宗实将车门推开,示意她下车:“从右旁门进去。”
黄梓瑕应了,从旁边的小门进去。小门外的几个侍卫想要阻拦,黄梓瑕抬手示意了一下王宗实那边的马车,他们便放行了。
数日不见,河湾的梅花开得更加灿烂,鲜艳繁盛,灼如云霞。
黄梓瑕从林下慢慢走近李舒白所在的小楼,踏上空临水面的走廊。足音轻响,悠久回荡。
就在走到廊下转弯处,她绕过一树粲然盛绽的梅花,看见李舒白站在廊下望着她。
天碧如蓝,水清如镜,水上水下两片梅花夹岸盛开。整个天地锦缎铺装,轻微的风自他们的身边经过,这些锦绣的花朵便一簇簇起伏抖动着,落下雪也似的片片花瓣来。
他们隔着一天一地的落花,望着彼此。明明距离上一次见面才数日,却感觉已经恍如隔世。
他周身清雅高华的气质并未被磨损,略显沉郁的双眸与身上远山紫的镜花缭绫,如此时雾岚萦绕,反倒让他整个人沉淀出一种更内敛的韵味。
而她瘦减了三分,连日的奔波与煎熬,让她显出明显的苍白憔悴。春水碧的衣衫穿在身上,却似弱不胜衣。
他向她走来,穿过雪片也似的落花,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说:“梓瑕,春日尚早,还须多穿衣服。”
她没想到再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也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只觉一层水汽已漫上双眼。
他以手将她瘦削的肩膀围住,抱了一会儿。四周水声潺湲,落花无际。点点花瓣在水上荡起无数涟漪,一圈还未散去,另一圈又荡开,弧纹圈圈圆圆,竟不能停息。
许久,李舒白才轻轻放开她,挽着她的手带她进屋,说:“你近来奔波劳累,又遭逢种种变故,而我却在此享受悠闲,不能帮你,真是问心有愧。”
黄梓瑕摇头道:“王爷艰难处远胜于我,我只是……只是胡乱奔波,毫无头绪,不知何从下手。”
李舒白微微摇头而笑,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递到手中。他以三指持茶盏,默然凝望着她,低声问:“你也看到了,如今局势发展,远非我所能掌控。若我现在再说一次,让你离开京城,远避是非,你可愿意吗?”
黄梓瑕望着他的手指,这持盏的姿势,她曾刻骨铭心。碧绿的茶汤与秘色瓷的茶盏,被他三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拈住,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她未曾看见他的面容,先从马车座下的柜子镂花缝隙中望见他的手,春水梨花的颜色与姿态。
那个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
怎么也想不到,狼狈不堪被他从座下拖出的她,会有一天与他成为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在大厦将倾之时,携手风雨,不离不弃。
所以她摇了摇头,只问:“若我远离风暴,在风平浪静处等待,你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不会让我空等吗?”
李舒白深深凝望着她,许久,缓缓摇头,说:“我不敢保证。”
她唇角上扬,露出一个虽然艰难、却无比坚定的微笑,说:“那么,我还是在这里吧。至少,能离你近一点。”
李舒白默然抬手,轻抚着她的鬓发,说:“其实,我真不想让风雨侵袭到你。”
黄梓瑕抬起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低地问:“你知道……张行英的事情了?”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我已经知晓。”
“那么,你知道张行英的父亲……张伟益,今日在开远门城墙上跳楼身亡的事情了吗?”黄梓瑕又问。
李舒白眼中波澜不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听说他死前痛斥我要颠覆朝廷,看来天下人对我的成见,可能要更深了。”
黄梓瑕愕然,急问:“此事发生不久,我更是直接从开远门坐马车过来的,王爷竟已经知道了?”
“嗯,我自有消息来源。”李舒白说着,又沉吟片刻,才点头道,“真是一手好棋。七弟之死令我在朝中无法立足,而张氏父子之死,令黎庶之民完全接受了我恶鬼附身的说法。看来我数年的经营、再大的功劳,在他面前终是不堪一击。”
黄梓瑕说道:“天下悠悠众口,本就容易诱导。他能利用,我们也自然能用,更可作为反击。”
李舒白却只微微一笑,说道:“如此雕虫小技,查探起来也自昭然若揭。剥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附庸和轻信流言的愚民,最大获益者便会是传播流言的源头。所以对方可用,但我们却绝不可轻易动用。”
黄梓瑕点头,又皱眉说道:“然而王爷也该知道,如今各节度使已有异动,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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