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和慌乱,伸手扯过那枚狼牙,旋即如常道:“臣妾也不知道,旁人给的,随便戴着罢了。”匆促间,如懿看见她的手,清瘦嶙峋,一把峭骨,隐隐凸起浑圆青色的筋脉,与她轻盈秀丽的身段面容并不相符。就好似,她柔顺驯服之下,深深隐藏的执拗且执着的性格。
恂嫔福一福身,“天色不早,臣妾先告退了。”
如懿见她匆忙离去,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水,似是自语,“你方才拉的《朱色烈》,是讲述男女坚贞之情的曲子。曲传心声,你若思念皇上,自能够见到。”
恂嫔脚下一滞,回头静静看着她,眸中尽是幽沉的哀伤。
亭外雨水,落得越发大了。落在阔大碧绿的荷叶上,滴溜一转,迅疾滑落。好像,一滴巨大而悲伤的泪。
时光悠悠一宕,乾隆二十六年的夏日便这般到了深处。
到了八月,皇帝照例是要巡幸木兰,带着朝臣、诸皇子与后宫嫔妃。皇帝虽与如懿到了见面无言的地步,但外面的颜面到底是顾着的,又有皇子在。木兰秋狝也没有如懿不去的理由。且此番秋狝,蒙古各部王公都列位其间,几位嫁往蒙古的公主也会携额驸前来,端的盛大。因而皇帝也不无烦恼地对如懿说:“既然蒙古王公皆在,豫妃与颖妃都是蒙古亲贵出身,不可不去了。”
如懿明白他语底深意,“颖妃当时得令,又抚养着七公主,自然无不去之理。只是豫妃,自封妃那日禁足,也有两年了吧。除了合宫陛见之日,都不曾出来过。”
皇帝显是嫌恶,“也罢,这次会与豫妃父亲博尔济吉特部王爷赛桑相见,她若不在,怕也不便。”
如懿颔首赞许,“博尔济吉特部世代与我大清联姻,若因豫妃之过而怠慢博尔济吉特部,也不相宜。”她目光轻轻一扫,旋即恭谨垂眸,“且皇上对外,一直顾及豫妃颜面,不曾言她失宠之事,所以赛桑王爷也还不知。”
皇帝不耐烦道:“且这次会面众人皆在,他们父女俩也说不上什么,见过便罢。”
如懿也不多言,微含一缕讽意,低头饮茶。片刻,她方道:“那么恂嫔,也去么?”
皇帝的神色在听到恂嫔时骤然不豫,蹙眉道:“自然是去的。”他顿一顿,若有所思,“只是有件事,朕尚未来得及告诉她。恂嫔的父亲和族人协助我大军扫平寒部余孽时出了意外,死伤大半,恂嫔的父亲也不在了。”
早起的和风徐徐鼓入袖中,隔开了肌肤和光滑的丝缎,生起幽幽凉意。那风经了花木葱郁,回廊九曲,折折荡荡,再旋过乌黑的水磨金砖地面,已经变得柔和了些许。窗外渐盛的阳光带了温热的劲力一格格投进殿中,如浮漾的碎金漫漫腾腾,连皇帝清俊的面容上都浮着一层金灿灿的粉光。
如懿瞧不清他的模样,也不愿去瞧。她眉尖大蹙,愁云频起,惊讶道:“是何时的事?”
皇帝默然须臾,“快一年了。”
如懿惊得差点跳起,到底是多年的涵养教她忍耐了下来。思忖间,那么就是容嫔入宫后不久的事,到底也折在了那场战事的余波里。她打量着皇帝,他居然瞒了那么久,那么不动声色,还能对着恂嫔,一切如常。
如懿想到此节,微微地笑了。皇帝甚是不悦,“皇后笑什么?”
如懿明眸微瞬,容色淡然,“皇上动心忍性,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此等事情,自然不必悬于心。”
皇帝凝视她片刻,似乎在分辨她的语气里有多少真心的意味。片刻,他道:“恂嫔不去也不是。如今霍硕特部是她的异母兄长主持,还是那句话,人堆里见上一眼,不知道也罢了。”他顿一顿,“去木兰之事内务府会打点,后宫女眷事宜由令贵妃打点,你再过目便是。”他潦潦说罢,起身道,“朕还有些奏折处理,你先跪安吧。”
如懿答应着出去了,彼时晨阳高升,阶下草木无声,暑气渐渐迫人。偶尔有风经过,木叶相触之声萧萧漱漱,混作一片,恍如乱雨。如懿想,到底是要挨过夏末,到初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