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没有看向我,而是艰难的转向王妈。
“姐,”她第一次这样称呼王妈,王妈在这个家十多年,当年老太太让子谦这样叫她,然后大家也跟着子谦叫,从来没有变过。而现在妈妈改口,想必是存满了感激之意。果然,她继续说,“谢谢你!”
以她的体力,再多的话,估计也说不出来了。
说完这三个字,妈妈的眼睛,又闭上了。只是,这一次,闭得很慢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期待她再次睁开眼睛。
可是没有。
她的头,往一边偏去,她的身子,终于被抽离最后一丝生机。
她死了。
哪怕是最后一刻,她都不愿看我一眼,不肯留给我只言片语。
我看着爸爸把她的手贴在脸上,久久不肯松开,眼里的泪汹涌而出,把那只手弄濡湿了;我看着穆子谦伏在她的身边,肩膀不停的耸动着,压抑的哭泣着,那声音,就像河水的呜咽;我看着走到她身边,探一下鼻息,又摸一下胸口,然后不停的抹眼泪。我看着这一切,呆呆的看着,犹陷在一种不可置信里。我不信她已经彻底离去,我不信她至死都不肯给我留一点母爱和一丝念想。
窗外有璀璨的烟火一闪而过。
除夕了。
团圆了。
放烟火了。
可我,在最后一刻,还是没被念起。
我依旧呆呆的坐在那里,空心人一样,不知道是悲伤得麻木了,还是压根就没有过悲伤。我看着爸爸把她抱起,一步一步上楼;我看着王妈去打电话,在这团圆之夜向欢喜中的人通告这个噩耗;我看着穆子谦向我走来,把我抱到他宽阔的胸膛里,紧紧的抱着。
“子秋,别怕,你还有哥哥。”他温柔低语。
我的心神似乎被牵了回来,那排山倒海的悲伤还有委屈,化作恣意汹涌的泪水,我紧紧的回抱着穆子谦,哭得不能自已。
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就只有穆子谦了。
妈妈去世后的这个春节,是个悲情的春节。
爸爸在这段时间悲伤过度,病情急剧恶化,住进了医院。
医生建议尽快寻找肾源,尤其是亲属间的匹配。虽然早在去年,爸爸就已经在排队等待,但是,这个东西,哪是那么好等,基本靠的是亲人之间的自救。而爸爸是三代单传,他这边,除了一个穆子谦,三代以内的血亲,根本没有。穆子谦呢,早在知道爸爸得这个病后,已经检查过了,可惜却不匹配。我便也去检查,但幸运没有降临在我头上,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哪能轻易撞中那个概率。
只有也只能被动的等待。
为了能让爸爸得到更好的治疗,穆子谦和我商量,决定带爸爸去北京。那儿的医疗条件,毕竟比家乡要好很多。
于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一起去了北京。
小乔帮我们找好房子,就在医院附近。我当然留在爸爸旁边照顾他,穆子谦则赶了回去,他现在正和那个有意收购的公司谈判,谈判结果一直不理想。所以,他还是得呆在家里,守着爸爸的那份事业。
小乔和我一起照顾着爸爸。
每天他都会到我们的出租屋来,陪爸爸聊天,下棋,帮我搞卫生,做饭。他做饭的手艺十分出色,想必是得了妈妈的真传,连胃口不是太好的爸爸,都常常赞不绝口。以至于后来,只要小乔一到,爸爸就说:“子秋,你让小乔做饭,你做的我不爱吃。”
那个不留情面啊,还真把小乔当半个儿子使唤。而且,爸爸也不能那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有厨房天赋的我,虽然做的菜式样单一,但口味,着实还是不错的。
看着小乔这样得爸爸欢心,我不乐意了,每次他炒好菜,我就拿双筷子,偿偿这个,吃吃那个,然后横挑鼻子竖挑眼,鸡蛋里面挑骨头。
“小乔,这个菜淡了,你是不是忘记放盐。”
“小乔,这个你又放姜了,我不爱吃姜。”
“小乔,说了不要炒韭菜,你又买韭菜。”
每当我这样嚷嚷的时候,小乔总是非常无视的看我一眼,笑得那个得瑟啊,简直让人受不了。
他说:“叔叔不能吃咸的。”
他说:“吃点姜好,每天三片姜,不劳医生开处方。”
他说:“叔叔前两天跟我说想吃韭菜。”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应该讨好的对象是谁了?还是,他又开始发挥狐狸的狡猾,明白此时搞定岳父大人更有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