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她还是管得住的。
“没事,今天他跟你父亲在枢密院那头说事,不到晚上就不会过来……”暮皇后朝长福道。
长福顿时就舒了口气。
他是有点怕皇帝陛下的,他好像就见不得皇后和他说笑,奇怪至极。
这事他问过他爹,他爹说这是皇帝中意皇后的表现,不喜欢她看见别人笑,只对他笑,可他爹这样护娘子的人,只会天天想看到他娘亲的笑,她不笑他才不高兴,所以长福不是很理解像皇帝陛下这样的人,觉得他差他爹太远。
可他是皇上,这宫里和天下的主人,长福觉得他跟他哥哥们都打不过这个人,那么,就只能躲着他了。
这也是他随母亲来皇宫有些担忧的原因,他倒不怕皇帝陛下发脾气,就是怕他娘受委屈。
他娘在家里,可是连父亲都要对她百依百顺的人。
“姐夫这人……”暮小小一听暮皇后的口气,就知她那皇帝姐夫在长福面前做过什么,不由炸舌。
这人年纪比以前大了,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行事比以前还幼稚?不是被紫王刺激得还没回过神来罢?
“嗯。”暮皇后淡笑了一下,“由他。”
“长福还有两个哥哥?”她朝萧玉珠问了起来。
“是,二哥是长生,三哥是长息。”
“长生长息,长福,与大兄的长南字同音不同?”
“是。”
“名字喻意不错。”
“还有一个妹妹,叫长怡。”萧玉珠眉眼带了些笑,与暮皇后道。
“长得像谁?”
“我看着,有点像妹夫……”暮小小犹豫了一下,问萧玉珠。
“是有些像,”萧玉珠点头,“不过她爹说,嘴唇随了我。”
暮小小噗嗤一笑,道,“总有得像你的地方才行,你生的,我看不像妹夫也得硬找出一处像的来。”
说着看向长福,与五分肖似母亲的长福道,“你以后可莫要比妹妹长得还要精巧才好。”
“不会的,妹妹极美!”长福很严肃地摇了头,为妹妹辩护,“她的嘴确是很像母亲,不是父亲硬掰来的,我跟哥哥们看她的眼睛都像母亲的呢,水汪汪的可好看了,眼珠黑黑的,比我的漂亮百倍,我的才没母亲的好看,娘娘,你看看,是不?”
被拖入辨别的暮皇后看了看,道,“眼睛不像。”
“您看……”长福得到支持,得意地朝舅母道。
“好,你说的算。”暮小小这时靠近小姑子,低笑着她耳边轻语,“他们以后还舍得长怡嫁出去吗?”
萧玉珠闻言失笑。
舅母的低语长福也是听到了,听完了就在想,是不是舍得嫁出去啊?把像娘一样的小妹妹嫁到别家去,怎么算都不是顶好的事。
这边暮小小又跟暮皇后道,“二姐,说来长怡确是极美,如若大一点,我都想把她说给九皇子。”
“是小了些,九皇子过两年就要定人家了,这两年正在选……”暮皇后抬眼瞥了妹妹一眼,朝妹妹道,“你是想许给念康罢?”
“我确是想,亲上加亲嘛,”暮小小也没掩饰她曾想过的事,“但萧郎说孩子还太小,我们家都是要挑喜欢的人娶,妹妹家的要挑喜欢的人嫁,看这对表兄妹的以后罢。”
“嗯。”暮皇后淡道,“孩子的事,孩子长大后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
“是。”暮小小应了声,说到这,又朝暮皇后道,“二姐,你长大的时候,就是刚刚长大那会,你是怎么想的?”
暮皇后沉吟了一会,在吃了一颗松子糖后,朝面前的两人道,“我刚刚长大那会,想做之事跟现在的斐儿差不多。”
她知道妹妹带萧玉珠来,是听她说话的,想着南海的那人要经过别人知道她的事,暮皇后在说完一句后又沉默了许久……
紫王的事,是她没料对的。
少年情热,总以为一时就会天长地久,她是不觉得这世上有这种感情的,人都是追逐新鲜的感官动物,心头爱在身边的人尚且能左拥右抱,何况是位高权重不缺女人的男人,放纵起欲望起来更像是天经地义。
所以,紫王独身一生,年入四旬,身边连贴身伺候之人都不是婢女,与以前紫王无正妻,但侍妾成群的传闻不符,皇帝因紫王耍的这一招怒不可竭,但暮皇后却还是为她料错紫王的这举对这个人有了点兴趣起来。
也因为这点兴趣,暮皇后不是很想让紫王再在她身是浪费感情下去,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去了南海,见到他了,”暮皇后终还是没想用自己利用那个曾经跟她说话都脸红的少年,与萧玉珠淡道,“告诉他想如何就如何,做他自己就是,而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京里了,就是皇帝死了,我也只会回暮山终老,不会与他在一起。”
萧玉珠只瞥了一眼皇后,就不敢再看她那张素净得没有丝毫感情存在的脸,低下头应了一声。
这晚文乐帝回来,宫灯下,暮皇后陪着他用迟来的晚膳。
文乐帝给暮皇后挟菜,与她聊今天与狄禹祥说的事,“十月狄卿就可下南海了,到了南海正好十二月,还能赶上过年。”
“正好。”
“今天狄夫人进宫来了?”
“嗯。”
“她怎么样?”
“跟过去一样,沉得住气。”
“你们说什么了?”
暮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文乐帝不禁心中一沉。
暮皇后拿了帕子擦了擦嘴,抬眼与文乐帝淡道,“让她代我为紫王传了句话。”
她太坦荡,文乐帝反而无话可说。
“让她告诉紫王,我与他没可能。”暮皇后重挟起了筷,给文乐帝夹了一筷他喜欢吃的鱼片。
“你不是觉得他好。”文乐帝吃完鱼片,语气有些涩涩地说。
“他是不错,替你守住了南海,这么多年了,一人独力撑了那么一大块海面,没问你要过银也没问你要过粮,就是跟你和私怨,也没想过要反,而且他能喜爱一个女子,能为一人守半生,这样的人,怎么样也担当得起一个好字了。”暮皇后继续给他挟菜,嘴里淡然道。
“那我也是不错的,我的年号你还有你的字,他给不了你的,就是先皇祖宗都给不了你的,我都给你了。”权利,地位,他都给她了,他连枢密院都给了她,让她不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权利少,他只是没有放她出去,年轻时候犯过糊涂而已。
“我知道。”暮皇后漫应了一声。
就是因为知道,他暗中给她的保护也算还好,这么多年来,困在这宫中虽让她感到窒息,但也因着有些事做,她也还算过得去,也就真没想过离开。
他其实没必要那么好,这可能对他们都要好一些。
自然,暮皇后不可能与他说这些话,嘴里嘱了他一声,“吃快点,菜都凉了。”
文乐帝还是因为她说了紫王的好有些食不下咽,他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当初也心狠地想过要与她不死不休,誓死都不低头,可这一切的执拗抵不过她一个带着暖意的眼神,她身边的半边床榻。
他想与她朝夕相对,从少年时候想娶她的那天起,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爱她并不比紫王爱她的少。
“吃罢。”暮皇后见他不动,只得又催促了一句。
“你……”文乐帝抬眼蠕了蠕嘴皮,问她,“你觉得他比我好?”
“这不好比,”暮皇后夹了一口菜放入他口中,面色沉静,“他是王爷,你是皇帝,他王爷做的好,当然是好,你皇帝做的好,那是你的功,你们各司其职,都做得不错,不过要论起功绩,你的当然要大些。”
“那是,朕是皇上,他才是个小王爷。”文乐帝有些高兴了起来。
“嗯。”
“皇后……”
“嗯?”
“朕以后还会对你更好的。”文乐帝语气认真。
“好。”暮皇后嘴角微翘。
见她笑了,文乐帝眼睛一亮,也不再追问不休,提筷用起了饭。
常公公站在一角,看着又被皇后一个神情就哄好了的万岁爷,在心里又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什么紫王,哪比得起他们万岁爷对皇后的好,他不过是多送几件东西,多说几件好听话罢了,他们万岁爷,就是最恼皇后的那段,也是把皇后护了个滴水漏。
怎么这世道,尽是些油嘴滑舌的讨巧些呢?常公公在心里嘀咕道。
萧玉珠回去后,狄禹祥与她一商量,觉得前去南海之事,他们夫妻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紫王的性情是怎么样的,他们现在只是听说,到底怎么应对,要见过人才能知道怎么办。
隔天,萧知远送了老父与小儿过来狄府。
老父入了府,萧玉珠才知父亲的身体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一整天下来,父亲大部份的时辰都在昏睡,有时候与她说着话,半句话还含在嘴里,他就已睡了过去。
母亲也一直跟在父亲的身上,父亲为她用一块打得光滑的小乌木做了一块小牌子,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一起,揣在了怀里。
萧玉珠听兄长说过,父母合在一块的大牌位,父亲已经刻好了,就摆在了他屋中的中间,母亲的牌位边放着。
后事,父亲也是与兄长说好了,他死后,要兄长替他送到淮安去,把他放在母亲的身边一道请棺,把母亲请起来后,他们俩人埋到他当初迎娶母亲的家乡去。
父亲说生前他答应过母亲要陪她回家乡一趟,生前他做不到的事,死后想为她做到。
萧玉珠听着这些事心如刀割,她知道他终有一天会要走,但这一天快要来了,她才发现她有多舍不得。
外祖来后,母亲多数时日就陪在他身边,连长怡都知道那个老睡觉的外祖快要走了,还不是怎么会说话的小女孩陪着外祖的时候,对他格外的好,她搬出她心爱的小凳子,要给外祖坐,要把嘴里含着的糖果分一半给外祖吃,晚上她会把她的小被子送去给外祖盖,竭尽她全力地对外祖好。
身边有乖巧的胖孙子和小外孙女,萧元通心中高兴,可这也挡不住他衰弱身体的萎靡,很多时候他胸口一阵阵褪之不去的疼痛让他疼得一口气上不去,要连着大力喝好几口气才接得上来。
女儿没回来之前,他还有些怕死,可现在女儿回来了,他就没那么怕了,他想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知道她回来了,怕是还要走,他就不想那么支撑下去了。
他想在走的时候,有她送他一程。
他是多么喜爱他的小女儿,那个小时候用胖胖的小手指捏着他的指头对他咯咯笑着的小女儿,她这一生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快乐,从未让他为她操过心,她就像他的娘一样,是支撑他后半生好好活着的动力。
这天一早,萧元通觉得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就叫了身边的人去叫小女儿过来。
只一会,女儿就急走了过来,看到他朝她笑,她愣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朝他飞奔了过来,“爹,今日好多了?”
萧元通胸口一阵泛疼,他看着女儿的笑脸,与她道,“乖囡囡,去叫哥哥嫂嫂过来好不好?”
萧玉珠听到这话,急促地“啊”了一声,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萧元通急喘着气,欲要拉她的手。
“我去叫。”萧玉珠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睛中掉了下来,她跪在了父亲的脚前,抱着父亲那孱弱的双腿,朝他勉强一笑,“我这就去叫。”
跟过来的狄禹祥一见,就知是怎么回事了,回身就眼神差了狄丁急去萧府,他急步进了进来,跪下朝老岳父轻叫了一声,“爹……”
“大郎啊,”萧元通顺了好几口气,他有点不行了,但他知道他这个时候不能死在女儿女婿的府中,他得回家去,不能死了还给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留闲话让人说,“差人叫你大兄接我回去。”
“差了。”
“大郎啊……”萧元通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朝女婿那边的方向道,“回家去,你要记得常回家去,看看你爹你娘啊,你爹娘念你念得紧啊……”
狄禹祥眼中泛泪,“大郎不孝,爹你放心,我知道了。”
“囡囡啊,”萧元通闭着眼睛喃喃叮嘱,“你公婆是个好人,你要记得孝敬他们,记得,替爹朝他们道声谢……”
“知道了。”萧玉珠乖乖地应着,眼泪已流满了她的脸。
“囡囡啊……”萧元通叫着女儿的小名,眼眶边突然流出了一串泪,“你娘快来接我了,我……我……”
“爹!”萧玉珠嘶哑着嗓子急切地喊了一句。
“知远呢?知远,儿媳妇,念康,长南长生啊,你们过来……”萧元通急急地喘着气,叫着出现在眼前的妻子,“芜娘,芜娘……”
“你拉着爹的手,”狄禹祥忙拉过妻子的手抚住了岳父的手,“我去备马车。”
萧知远比狄禹祥想得还要快地到了狄府,在狄禹祥刚小心翼翼地抱着含着参片吊着气的老岳父到马车上的时候,萧知远就过来了。
一路上,萧元通几次都像是快要断掉最后一口气,但几次摸着好像都还有气,他的眼睛也还能轻轻掀动,直到萧知远把他抱进萧父,刚刚进到了屋里的那刻,萧元通悄无声息地儿子的怀里断了气。
萧知远在妻子让他快快把父亲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老父走了。
父亲没了声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他抱着瘦得干瘪的父亲,转身对那靠在妹夫怀里,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妹妹,朝她凄然地道,“妹妹啊,爹爹走了。”
“啊……”萧玉珠张大了嘴,绝望地发出了一声嚎叫,泪如雨下,“爹爹,爹爹,爹爹……”
她一声比一声喊得凄厉,一声比一声还要绝望,狄禹祥抱住了妻子那往下软倒的身体,眼泪不禁随着掉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暮小小也呆住了,在这一刻她的身子往后倒,吓得她身后的丫环忙扑着过来扶她……
这时,手上抱着小妹妹,带着几个衣裳都未穿好的弟弟过来的长南朝着外祖的院子急急跑来,嘴里一声声叫着,“外祖,外祖……”
他留了一地的呼唤声,不知就在此时,他的外祖已离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