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还曾送我串桃木手珠。老太太那时还拉着掌教大真人给颜儿、颙儿看相。颙儿那时跟长生差不多大,刚会叫人。”
李氏说着,陷入遥远的回忆:“结果,说咱们闺女命格金贵,不配凡夫俗子,还说咱们颙儿长大不凡,当初老太太欢喜不已。”
曹寅缄默,没有再说什么。
当初的情景,他记得十分清楚。虽说张天师不愿泄露天机,但是看到曹寅父子的命纹后,还是应曹寅所请,说了实话。
实话,并不是在老太太身边所说的那些。
而是他们父子都有断纹,命中注定生死劫,非长寿之相。追根溯源,是因曹寅手上杀戮太多,断了福祉,呈子孙断绝之像,要由旁支继承门户。
见了李氏,张天师则是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他们父子的生机或许别有生机,就在李氏身上。
即便曹寅不信神佛,也不会将掌教真人的话视为儿戏。为了以防万一,他动用关系,将弟弟调回江宁。
没想到,不到两年功夫,就发生曹颙被绑架之事,险死还生。
曹顺出生,曹寅心里若狂的缘故,是以为自己已经破了张天师的“天机”,曹家长房这支有繁茂之相。
生死劫么?曹寅也好,曹颙也好,历得何曾少了?
曹寅看着妻子,想起这段陈年往事,心中似乎有些顿悟……
*
曹家东府,内院。
地上摆了地桌,兆佳氏带着四姐、五儿两个入座,静惠与素芯两个身为媳妇的,却是没有座,只带着丫鬟、媳妇在旁侍立。
自打小儿子媳妇素芯过门,兆佳氏就喜欢早饭、晚饭带着两个女儿吃。
四姐今年已经八岁,五儿也七岁了,姊妹两个不再剔发,开始留头。虽说年级尚小,但是姊妹两个已经能看出差别。
四姐个子高些,容长脸,鼻子挺挺的,有些曹颖小时候的模样,并不算出挑;五儿却是瓜子脸、美人尖,还有一对小酒窝,加上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浓密,已经是个小美人胎子。
看了这肖似路眉的容貌,兆佳氏是打心眼里瞧不上。但是有曹颐的前车之鉴放着,她待这个庶女虽不亲见,也不算刻薄。
旗人家女孩金贵,看着五儿这小模样,只要不长劣了,长大也能结门好亲。
今早的主食是荠菜饽饽,奶油小花卷,还有几样小菜与鸭肉粥。兆佳氏看着两个小的吃相可佳,两个儿媳妇也低眉顺眼的,只觉得心满意足,多吃了好几个荠菜饽饽。
因曹颂在前院主持,所以大门外那场风波,还没有传到内院来。
兆佳氏用了早饭,吩咐丫鬟将四姐、五儿送回去学规矩,而后慢条斯理地对两个媳妇道:“听说大太太今儿要去庙会,使个人去问一声,难得天好,带你们也出去耍耍。”
静惠与素芯闻言,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无奈。
静惠要照看女儿,料理家务,哪里是能抽身的?素芯这边,成亲几个月,还是新媳妇,穿着一身红衣,也不宜抛头露面。
不过,对于婆婆的性子,她们两个也算晓得些,知道向来独断,听不得人劝。因此,应了一声,静惠吩咐人去西府探问。
素芯这边,还要回自己房里侍候丈夫早饭,就从婆婆房间先退了出去。
窗外已经绿意盎然,兆佳氏还寻思穿什么旗袍,得往庙会上布施多少香油钱。如今小儿媳妇也进门了,她实没什么盼的,只盼着早点抱孙子。
生了三个嫡子,若是没有嫡孙,那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不求天上金童下凡,也不能比天佑相差太多。至于恒生,兆佳氏从来就没有将他当作曹家的血脉过。
没想到,派到西府的人还没回来,曹颂就皱眉进来。
兆佳氏见状,不由意外,道:“你不是上午的差事么?怎么还不出城,耽搁了怎么好?”
“母亲!”曹颂看着兆佳氏,已经红了眼圈,脸上憋得通红,问道:“是母亲吩咐的涨租子?”
兆佳氏点了点头,道:“是啊,去年花销大,老四外放当差、定亲,老五娶媳妇,铺子里的买卖需要本钱,哪样不要银子?”
“去年大旱,儿子不是专程使人下去减租了么?”曹颂盯着母亲,只觉得浑身发抖,没有力气。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但是听到母亲振振有词,他还是有些受不住。
兆佳氏虽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提这个,但是想到“减租”二字,仍觉得肉疼,白了儿子一眼,道:“我晓得那是颙哥儿怂恿你的,你这大傻子,却是不想想,西府不靠着庄子嚼用,咱们这边上下百十来口难道喝西北风去么?颙哥儿要做善人,任他做去,平白拉扯上咱们做什么?分家就是分家了,咱们不去占西府的便宜,也不当那个冤大头。”
曹颂看着面上讥色正盛的母亲,眼前是门外撞得脑浆都出来的那具尸体。
虽说步军都统衙门已经来人,将尸体收走,管家于安同东府曹元也跟着去了衙门,但是那是一条性命,曹颂如何能心安。
想着为了佃户的缘故,哥哥年前还专程同自己说过,还问自己能不能照看到,要是吃力的话就将赵同使过来帮他。
他当了几年家主,不愿意让哥哥再将自己当孩子,拍了胸脯打包票,使了府里的二管家专管此事,没想到还敌不过母亲的贪婪之心。
曹颂既是沮丧,又是羞愧,一下子坐在椅子中,神情木木的,说不出话。
兆佳氏犹自奇怪,儿子不去园子当差,跟自己找什么后账,刚想要骂两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到。
“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家大门外死人了,还惊动了步军都统衙门……”随着说话声,
曹頫疾步进来,顾不得先跟母亲见礼,冲着曹颂一连串地问道。
兆佳氏还糊涂着,静惠想到丈夫方才的反常,再比照小叔子的话,已经骇得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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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科官署,曹颙面前摊着公文,他却是丁点儿也看不进去。
包括曹甲、曹乙在内,他将身边的人手派出去大半。曹甲、曹乙是康熙的人也好,是曹寅的人也罢,曹颙并不觉得自己有瞒着他们的必要。
他不是贪慕虚名之人,若是有人往他身上泼些脏水,诋毁几句,只要无关痛痒,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父亲那一辈人,读了一辈子孔孟书,所剩的就是儒生那点傲骨。
在污名隐退后,曹颙不愿意父亲再受任何委屈。
龙椅上的那位没法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在曹家无力谋反的情况下,只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外有的小猫小狗,难道也要伸爪子挠人么?
十六阿哥在门口待着半晌,眼里就是曹颙这魂游九天的模样。
“这是想什么?”十六阿哥生出几分好奇,笑着问道。
曹颙这才醒过神来,站起身来,道:“十六爷来了,怎么没在园子那边?”
圣驾巡幸畿甸后,如今驻扎畅春园,所以曹颙这样问道。
“眼看就是万寿节,内务府的差事忙,我就回来了。”十六阿哥说着,走到炕边,坐下,还是带着疑惑地看着曹颙。
“是啊,马上就万寿节了。”曹颙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要是场意外的话,那死了个把个人,在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动静;要是真有幕后推手,想必马上就要满城风雨,坐实曹家“不仁不义”之名,这又是万寿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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