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夜三更的,怎么都起来了?”李氏摇了摇头,道:“虽说入夏了,夜里风大,还是回去歇着吧。 ”
田氏道:“虽说不能随太太过去照看,但是我们心里也惦记。 就是不出来送,谁还能睡得着呢。 ”
怜秋、惜秋姊妹附和着,将一个食盒递给李氏的丫鬟,对李氏道:“这些我们姊妹做的一点吃食,都是按照太太与小爷们地口味做地,给太太与小爷们路上垫饥。 ”
李氏听了,颇为感动。
董素芯待她们说完,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双手递给李氏,道:“太太,这有瓶薄荷油,还是在宫里时后宫的小主赐下地。 若是太太不耐车马劳烦,倒出几滴来,抹抹太阳穴,估摸会好些。 ”
李氏接过,对众人道:“难为大家伙费心,时辰不早,那我就先出门了。 ”
众人簇拥着,送李氏出了二门。
曹颂夫妇带着曹项、曹頫已经在大门口候着,除了李氏随同淳郡王福晋她们去热河外,曹寅从今日起也要随扈出京。
见曹寅夫妇出来,众人都俯下身行礼。
李氏忙扶住静惠,道:“仔细闪了腰。 也不是外人,不在乎这些虚礼。 ”
静惠道:“我们太太原惦记要来送大太太,不想昨晚回去没睡踏实,见了风,便让侄儿媳妇转告大太太,不出来送了。 做法事的事儿。 还请大太太放心。 ”
李氏点头应了,曹寅看着几个侄儿,对曹颂道:“两府就都交给你了,多经心些,仔细门户。 ”说到这里,又对曹项他们两个道:“好生读书,听哥哥地话。 不要跟着人鬼混。 ”
曹颂他们兄弟们垂手听了,躬身应下。
这边已经有几辆马车在这等了。 除了曹寅与李氏的两辆马车,还有两辆给随行的丫鬟婆子用地。
待曹寅上车,李氏转身,叫众人回去,而后带着两个孙儿,上了自己个儿的马车。
女眷们只送到这里,曹颂兄弟送到大门外。 曹颂骑马,送李氏出城,曹项与曹頫两个,则是等马车渐远了,才转身回府。
兄弟两个,都有些忧心忡忡的。
曹项已经跟哥哥说了半月,但是还没有说通曹颂。 曹颂那边咬得紧,想要出仕行。 想要以婢做妻休想。
左右绿菊是家生子儿,要是曹项执意妄为,那就家法处置了不守规矩的丫头。
曹项软磨硬泡,曹颂始终不肯松口。 曹项这才思虑到自己想地不周到,怕牵连到绿菊身上,事情就僵持下来。
这几日。 他已经得了准信,过了端午节后,便能从吏部拿文书出京。
既是兄长这边不允,他就想着请伯父做主。 但是想到伯父性子方正,怕是比兄长还要死板,就没有轻举妄动。
他心里已是拿了主意,实在不行,就先不提成亲的事,想法子给绿菊先脱籍,等出京后再办亲事。
这半个月。 他心里也是盼着堂兄能早日当差回来。
虽说平素也不亲近。 但是想这堂兄与堂嫂两个就是情投意合,才结为夫妇地。 要是好生央求。 说不定能帮他说几句好话。
他却是忘记了,堂兄与堂嫂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到洞房那日,是不晓得对方到底是方神圣。
表嫂甚是贤惠,要是真因急症有个万一,那剩下堂兄一个……侄儿、侄女们也可怜……
曹頫想得则是另一回事,怨不得世人都是讲究“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果然在理。
初瑜是曹家媳妇,就算身子有恙,好好养着就是,还让婆婆过去侍疾,这叫什么事儿?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敢耍这样的架子,早就一封休书,递过去了。
越想越不忿,他低声对曹项道:“四哥,大哥好没道理。 伯娘也是奔五十的人了,这又不是十里八里的道。 就算病了,也有大夫在,伯娘去了顶什么用。 这不是折腾人么?这算不算‘娶了媳妇忘了娘’?别人还都说他孝顺,有这样的孝顺法儿么?”
曹项听了,不禁皱眉,止了脚步,对曹頫道:“晓得你自幼同伯娘亲近,但是也不能这么说。 若不是嫂子病得厉害,大伯与伯娘也不会焦急至此。 咱们做弟弟,为哥哥嫂子担心还来不及,怎能说风凉话?”
曹頫听得直吐舌头,笑着说道:“我不过是说一句,倒招来四哥一堆话。 是不是国子监都是老头子啊,四哥可是一日比一日呆了。 ”
见曹頫嬉皮笑脸、浑不知愁的模样,曹项心里真是羡慕。 他拍了拍弟弟地肩膀,道:“你也十五了,不是孩童。 二哥在宫里当差,有的时候不能天天回来,往后家里的事你也尽尽心。 ”
曹頫摆摆手,道:“别跟弟弟说这个,左右上头还有四哥在,还轮得着**心么?我只管上我地学,读我地书,熬到岁数跟着大伯当差去。 大伯也是将六十了,身边也得有人侍候。 大哥是能干的,要出人头地。 弟弟可没指望有什么大出息,在大伯身边做个长随跟班就成。 ”
虽说不是同母所出,但是他们兄弟年龄相仿,小时候也老在一块儿玩。 因此,曹项对这个弟弟很是亲近,也晓得弟弟地心事。
早先只当他是小孩子的任性,才对堂兄心有芥蒂。 没想到过了这些年,他仍是对堂兄有敌意。
曹项心里,不由有些担心,看着曹頫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来,小五你要记得,大哥是大伯与伯娘地爱子,是咱们的堂兄。 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曹頫已是听得有些不耐烦,撅嘴道:“四哥真是,我还能做曹家的叛逆不成?谁有心思整日里勾心斗角,有那功夫,我多背两首诗词好不好……”
*
热河,淳王府园子,西院,上房。
又过去一晚,初瑜还是高烧不退。 即便不停地烈酒与冰块给她降温,但是用不了多暂功夫,她就又烧起来。
除了灌参汤与含人参片之外,曹颙还叫人熬了梨汁,口对口地给初瑜喂过两回。
虽说没有食欲,味同嚼蜡似的,但是曹颙也开始吃饭,而且吃得饱饱的。
连日连夜来的不合眼,他地身子已经熬到极致。 已经有几次,他险些昏厥。 他自己心里警醒,晓得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病倒。
只是,他还是不敢睡。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夫每次来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曹颙的心也悬到嗓子眼。
到了中午,张义在烧锅庄子取了纯度更高的烧酒,曹颙片刻不敢耽搁,又给初瑜细细擦了一遍。
不晓得是烧过去了,还是酒精起到作用,到了黄昏时分,初瑜的体温终于慢慢降下来。
虽说初瑜还没有睁眼眼睛,但是呼吸逐渐平稳,胸口的伤处也结痂,没有化脓的迹象。
曹颙的心里,已经是谢天谢地。
晚饭时,曹颙一口气吃了三碗,直吃得再也咽不下去,才撂下筷子。
他心里已经是暗暗祈祷,再也不敢有贪心,再也不敢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以后,一定做个好人,铺路搭桥,积德行善。
只求,让眼前这个女子醒来,让他不要孤单一人。
之前总是无病呻吟,摆出寂寞如斯的模样,装什么犊子?
有这个女子陪他,不再孤单。
曹颙就这样坐在床边,拉着妻子的手,看着她地脸。
到底不是铁打地,连着几夜没睡,他已经是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睛。
夜已深了,屋子里只燃着一盏灯,发着柔和的光芒。
“嗯……”随着低不可闻地呻吟声,初瑜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灯光下,她的丈夫靠在椅子上,阖了眼,眼角泪光闪现。 初瑜顺着丈夫的手往下看,最后落到自己被握着的手上。
她想要回握丈夫的手,身上又没有力气,就动了动小手指,搭在丈夫的手指上,随后就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