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听到那熟悉声音,又觉头脸被遮住,眼前一黑。
与此同时,鼻端却嗅到浓浓的酒气,她一把将汗斤子拽下来,果不其然,便见眼前之人,竟果然是赵黼。
先前听宣平侯来找蓝夫人,说话时提到“世子吃多了酒”,还不信是这样巧,不料竟偏偏这样巧。
云鬟见赵黼脸上红红的,眼神也似有些迷离,果然仿佛吃醉了,加上不想跟他纠缠,便将汗巾扔了回去,正要离开,却听赵黼笑道:“你再往前,就出了内宅了。”
云鬟忙止步,辨了辨方向,回身欲沿路返回,赵黼却又道:“你方才听见了没有?我听闻刑部有人来,来的仿佛还是白四爷呢。”
这一句,正中云鬟的心事,她便回头看赵黼问道:“世子还知道什么?”
赵黼道:“我正也纳闷呢,便出来看看,不想遇见你……你晌午不去睡,如何呆站在那大太阳底下?”
云鬟见已无事,便道:“正要回去睡了。”
赵黼拉住她的手:“瞎说,见了我就说这搪塞的话。”
云鬟忙抽手:“别拉拉扯扯的。”
赵黼笑了两声道:“你别恼,就只说正经的,你可想知道白四爷来此是为何事么?”
云鬟心系此事,面上掩不住露出几分,赵黼见她果然留意,便道:“你且随我来,我带你去看。”
云鬟怕他又不知要做什么,便问道:“去哪里?”
赵黼道:“你跟我来就是了。”说着握住手,便拉着往前方去。
云鬟待要止步,可心底想着蓝夫人,又因听是白樘亲临,不知二者可有关系……她心中胡思乱想之时,已被赵黼拉着,飞快地过了夹道,从后院来至前厅,却并不进厅内,只站在月门后头。
云鬟见前头便是花厅院落,然而寂静无声,她便问:“做什么……”
还未说完,就被赵黼一拉衣襟,只听他低低说道:“别出声,白四爷就在里头厅内等着宣平侯呢,他是个厉害的人,你稍微高些声儿,他就察觉了。”
云鬟忙警醒不言,两人才等了片刻,就听得脚步声从对面传来,继而听到宣平侯笑道:“白大人如何在这会儿来了?让少绅几不敢信。”
只听白樘静静答道:“实在是有公事,故而贸然来见侯爷,还请勿怪。”
云鬟听到“公务”两个字,心头微微一沉,便把双手绞了绞。
赵黼站在她身旁,背靠在墙上,大有百无聊赖之态,听到此,便转头望着她,见她抬手轻捏着唇,长睫垂着,满脸忧色,他不由一笑。
此刻厅内两人落座,起初还听到宣平侯寒暄,慢慢地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竟听不清,云鬟着急起来,便小心趴在月门处,往里张望,却仍是什么也听不见。
云鬟悬着心,略有些失望。
半晌,忽见厅门处人影一晃,竟是宣平侯走到门口,云鬟正欲躲起来,却听宣平侯沉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声音不似先前一般热络温和,反而带些生硬。
云鬟不由睁大双眸,只听白樘道:“我明白侯爷的心意,故而此刻尚未将此事张扬开来,只来同侯爷商议……还请侯爷三思。”
蓝少绅本要出厅,闻言复转身回去,道:“我素来敬仰白大人为人,若是别的什么,自然无有不从,然而……内子跟此事毫无干系,她又素昔体弱,受不得一丝惊吓,故而大人该懂我的意思。”
云鬟听说了这两句,心里已经明白:果然,她心底的担忧成真了。
自从听了季陶然说起那两名死者的死状,云鬟便总不由地想起蓝夫人来,极至先前听两个丫头暗中闲话,才知道那涉案的冯贵是蓝夫人奶娘之子。
当初季陶然曾说过的,冯贵喉头无伤,只身上有伤,再加上关于真凶的推测……这种种,不由让云鬟有种不妙的揣测。
如今白樘亲自登门,他是个机要之人,若不是非同一般,自不会亲临。
然而若是冯贵果然是凶手,将他绳之以法,倒也无有不可,只有一点——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人的身上,只怕都无法承受,过了这数年,蓝夫人兀自不能全然走出昔日阴影,倘若再重掀起旧日伤痕,对她又何其残忍?
再者说,若此事张扬出去,案情虽大白了,若给人知道了蓝夫人曾遭遇的那些,只怕背后的闲话要铺天盖地,竟叫她怎么活?
故而宣平侯这般答复,自是情理之中的。
云鬟正紧紧地听着,忽觉有东西蹭着自己的发鬓,微微有些痒痒,云鬟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只专心听看厅中情形罢了,谁知鼻端又嗅到一阵清香,她不由转头看去,却见是赵黼,不知何时竟折了一支梅花,此刻正擎在手中,用那花瓣不停地撩蹭她的鬓发。
云鬟意外之余,哭笑不得,便将他的手轻轻打开,又去听那厅内说话。
此刻宣平侯蓝少绅已断然拒绝了白樘,正要送客,就听白樘道:“倘若当年吕翰林家里并没一味刻意掩盖实情,让官府介入追查凶手,自会将真凶正法,今日又怎会又有两个无辜之人命丧刀下?如今侯爷竟也要效吕家之情形么?”
宣平侯一怔,继而道:“请白大人见谅,我管不得其他,只想内子好端端地而已。”说罢之后,竟不再理会白樘,拂袖出门自去。
云鬟楞站着,见厅门口人影一动,却是白樘迈步出来,负手站在厅门口,半晌,便闭眸轻轻叹了一声。
云鬟只顾看,不妨肩头被人轻轻怼了一把。
她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抢出了几步,正在震惊之时,那边儿白樘已经转头看来,因见是她,面上便透出几分诧异,继而转作几分淡笑。
云鬟略有些心悸,只得低头,行了个礼道:“白大人……”低头之际,心头微恼,不知赵黼到底又是怎么了,竟把自个儿推了出来。
白樘走下台阶,看着她问道:“你今儿在宣平侯府内?”
云鬟答了声“是”,白樘想了会儿,道:“我倒忘了,你们两府原本是有些交际的……”本想顺势再问几句,因打量云鬟两眼,却罢了,只说道:“你如何一个人跑来此处?”
云鬟正不知如何回答,白樘抬眼看向月门处道:“有人跟你同行?”
正说了这句,便见赵黼从门后走了出来,竟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白大人,黼儿有礼了。”
白樘虽察觉那背后之人内息非凡,有点类似高手,却万想不到竟是赵黼,一时眉峰微蹙,却拱手道:“世子多礼了。”
赵黼一径走到云鬟身旁,道:“我今儿在侯府内吃酒,不期然正遇见崔家妹妹,便带她出来走走,白大人这会子来侯府,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云鬟自从赵黼出来,便一直低垂着头,心中虽然恼,却并没有法子。
白樘扫一眼云鬟,道:“是有些公事。”
赵黼笑道:“黼儿回京后,只顾胡闹,竟不知何为公事,白叔叔终日为国操劳,辛苦了。”
白樘听他口出赞溢之词,便微笑道:“世子谬赞了。我另还有公务在身,且不奉陪了。”又向着云鬟一点头,才转身去了。
云鬟目送白樘离去,便看赵黼,赵黼对上她的眼神,便叹道:“你瞧这位白四爷,口风这等紧,好歹向咱们透露几分呢?”又问云鬟道:“你可知道他们方才说的是什么?”
云鬟盯着他看了会子,一句话也不说,拔腿就走。
赵黼忙跟上,说道:“怎么了,又恼了不成?还是怪我方才把你推出来呢?其实,你当你藏着他就不知道了?这四爷,比你想的更精明洞察呢,你又不懂得偷听的诀窍,方才几乎半个身子探出去,难道他会看不见?与其鬼鬼祟祟,不如就直接到他跟前儿。”
云鬟听他振振有辞说了这许多,便道:“明明是你推我出来,却要找什么借口。”
她来宣平侯府做客,本是无碍,然而却给白樘又看见她跟赵黼在一块儿,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赵黼道:“好了,别恼了,六爷不也是想着跟四爷打听打听消息么?谁知道他瞧不起咱们,不肯说呢?”
云鬟忍不住道:“什么瞧不起咱们?谁跟你是咱们了?”
赵黼笑道:“好好,谁知道他瞧不起我,不是瞧不起你这小丫头,可使得么?”
云鬟听越发说的不像话,道:“我要回去了,六爷且也请回罢。”说完,拔腿便跑。
赵黼果然不追赶她,只笑着扬声道:“你留神那脚下,跌倒了可没有人理会。”
云鬟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穿过角门自去。
且说云鬟回到内宅,几个侍女在外,一眼看见她,喜得拥上来:“姑娘无声无息地跑到哪里去了?方才夫人找不到人,急得不成呢,快跟我们进去。”
因拉着云鬟入内,不料还未走到里间,就听里头蓝夫人道:“他来是为了什么?”
一个侍女低低道:“方才侯爷进去,大概有话跟夫人说,咱们且等会儿。”
云鬟心不在焉,一直听着里头的说话,只听宣平侯道:“并没什么要紧事,你就不必问了,是了,鬟儿还未找到?”
侍女听闻,便道:“姑娘回来了。”忙把云鬟送了进去。
蓝夫人眉间本有些忧色,一见云鬟,便过来抱住道:“怎么不说一声儿就不见了人?”
云鬟道:“我因睡醒了,就出去走走,反叫姨母担心了。”
蓝夫人笑笑,宣平侯走过来,打量了云鬟一会儿,便道:“我就说,横竖是在府内,好端端地哪能不见了,不过是小孩子贪玩,一时躲到哪里罢了,你只是着急起来。”
云鬟见他和颜悦色,温声软语,跟方才在外头回绝白樘时候判若两人,心中不由叹息。
宣平侯因怕自己在场,云鬟或不得自在,便说了两句就借口去了。
是夜,云鬟独自在客房安寝,因想着白樘来时情形,又想宣平侯、蓝夫人等,难以入眠。
云鬟因想:“白四爷所说的自然就是那冯贵杀人之事了,当初他也算是半个吕家的人,若是暗中觊觎、下了毒手也是有的,白四爷既然肯登门,自然是因有了十足把握,知道二者之间有联系……”
云鬟想的自然不错:本来按照白樘所想,这当铺之中的凶案以及两条人命,都是因那蔷薇衫而起,莫氏说冯贵那一夜偷偷出去,只怕便是去当铺取这蔷薇衫的。
白樘又查看了粱哥儿被害身亡的那条小井胡同,实则距离当铺跟冯家都并不远,应该是粱哥儿无意跟冯贵撞见,故而冯贵索性杀人灭口。
这蔷薇衫既然如此要紧,又是两条人命的关键,按理说冯贵取回后应该尽快毁掉,然而京兆尹一句话,却激的莫氏将此物寻了出来。
这冯贵若不是胆大包天的认定官府查不到他身上,就是这蔷薇衫对他而言至关重要,故而不舍得销毁。
白樘又从那衫子内襟处发现一个小字“吕”,他便想起当年的一则传言来。
当时白樘还只是刑部的一名主事,那一段时候,京内盛传,说是吕翰林家的小姐遭了恶事,有的人说是死了,有的人说毁了容……还有的话自然不堪入耳,只不过因不久后宣平侯求娶了蓝小姐,那些流言自也被压下。
只因宣平侯为人谦恭温文,在京内人缘是极好的,不论是在几位王爷跟前儿还是皇上、相爷跟前儿,都很吃得开,故而并无人肯非议宣平侯。
因此事事关重大,白樘谨慎着想,便并未立刻向京兆尹透露此情。
先前他因发现冯贵举止有异,便叫京兆尹将他带到衙门,他自己却叫刑部一名推官,传了莫氏来问,先探明了底细,才叫京兆尹传莫氏上堂跟冯贵对质。
果然顺利找出此案的关键“蔷薇衫”。
京兆尹便问这衫子从何而来,冯贵起初说是相好儿所给,让他说出名姓,却又支吾不能说。
因天色已晚,便将冯贵先行收监,次日再审。
谁知次日提审冯贵,冯贵竟咬紧牙关,不肯招认杀害掌柜跟小伙计粱哥儿之事,且又改了口供,说是那衣裳是路上捡来的。
虽然有凶器并验官的尸格,但毕竟已没了人证,——那目睹冯贵杀死粱哥儿的过路之人,也因巷内光线太过阴暗,无法指认冯贵,只说身高有些相似而已。
京兆尹见冯贵一再狡辩抵赖,出尔反尔的,可见狡诈,恨得用了刑,冯贵受刑不过,便乱嚷道:“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平白污蔑好人,那不过是件寻常衣裳罢了,硬说我因为这个杀人,试问谁会信?”
因此白樘便想到,既然凶案是因这衣裳所起,那自然这衣裳上有个缘由,才会让冯贵如此不顾一切。
是以这日,白樘才亲临宣平侯府,不料宣平侯坚决不肯惊动蓝夫人。
云鬟思量半宿,模模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几时,耳畔忽地听见一声惨呼,在夜色之中甚是清晰,也甚是骇人。
云鬟吓了一跳,忙翻身爬起来,正要翻身下地,忽地听林嬷嬷惶惶然问道:“是怎么了?”原来林奶娘也听了动静,便起身来问。
有个侍女悄悄地说:“不相干的,嬷嬷别怕,也不要惊吓了姑娘,这必然是我们夫人又做了噩梦呢。”
林嬷嬷问道:“什么叫又做了噩梦?”
侍女笑笑,低低又道:“我们夫人有个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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