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一张走田园风的家用布艺沙发,摆在这么奢华现代的酒店泳池旁边,看起来实在非常违和;如果对手不是这样一个老太婆的话,恐怕季山青早就被发现了。
而现在,那个明显对装潢风格不太敏感的老太太,一边捶了几下膝盖,一边缓缓地任身体陷在了松软的沙发靠垫里——叫人有些在意的是,她体重应该很轻,才刚刚陷进去了一点就停住了,几乎像游离在靠垫的表面一样。
沙发内的弹簧,随之发出了一声呜咽似的咯吱尖响。
老太婆浑没在意,抬起了两片沉重垂坠的厚眼皮,目光扫了一圈,似乎对眼下的状况感到很满意。
……清久留当然知道为什么她会看起来如此放松。
一个战力最高、威胁性最大的家伙,此时正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连与人目光相对都做不到;而剩下的一个自己,仍然困在了动物的形态里,什么能力都发挥不出来,战力恐怕还不如一只猫。
除了一个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是否醒来了的大巫女之外,这里竟然没有一个能够抗衡她的人了。
他朝老太婆的方向走了几步,在对方掀起一侧眼皮的同时,就赶紧住了脚。
“既然我拿你没办法,那么咱们不妨就聊聊吧。”清久留坐下来,用蓬松的尾巴包住了自己。“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你现在又在等什么?”
老太婆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显然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她只慢吞吞地转开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手指尖。
在她指尖前方的空气里,两排字幕像淡淡的阴影一样再次出现了——等了一会儿以后,它们忽然从上至下地闪烁了一下,当再度稳定下来的时候,每个字都不同了,显然已经刷新成了不同的内容。
内容还会变的啊?
清久留一愣,赶紧又借机往前挪了两步,也盯住了那些古怪的字幕。
背对着他的字幕,必须要反着看,所以辨认一个字往往就要花上好几秒钟时间;饶是老太婆开启字幕的时间挺长、清久留也全神贯注,仍只看清楚了两个“条件”和一个“后果”——它们五花八门,毫无轨迹可循,好像是从生活中随便抓出来的词句给凑到了一块儿。
“条件”项目下,写着“迈出左脚的时候”、“被粉尘迷了眼的时候”;而“后果”项目下,清久留只看见了一条“丧失记忆”。
“唉,”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一双浑浊发白的眼珠子抬了起来,望着远处的某一点发起了呆——一动不动的时候,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模糊了;似乎是真的在等待什么发生。
……会是什么呢?
清久留看了一眼林三酒。
她仍然维持着老样子一动不动,脸埋在阴影中瞧不清楚——看她的模样,她好像恨不得能缩进墙里、从此再也不见天光一样。
在心里骂了一声,小熊猫尽量放慢了动作,打算一点一点地从老太婆身边绕过去。
“你还是老老实实原地别动的好,”老太婆眼珠也没转一下,无神地望着虚空警告道:“别让我觉得有必要对你出手。比动物形态糟糕一千倍的后果,我现在手上恰好有一个。”
小熊猫立刻不动了。
楼层间的气氛顿时又沉了下去,陷进了一片迟滞的静默里。
过了一分钟,老太婆手边又一次亮起了字幕——字幕跟上一次一样,闪烁了一下之后刷新了内容;她垂着眼皮看了一会儿新字幕,失望地将它关掉了。
这一次,清久留抓紧了这短短的机会,一目十行地赶紧扫了过去——他没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清楚,但是走马观花之间,他发现“后果”栏里,似乎没有“死”字。
空气沉寂了下来,好像一潭厚重黏腻、不会流动的死水。
……这两次字幕出现的时间间隔,似乎都恰好是一分钟啊?
清久留想了想,虽然不确定这个发现有什么用,但仍然也开始在心里开始默默地数起了秒。
当他数过去了差不多六十秒后,新的字幕果然如他所想,再一次从空气里现了形。
每隔一分钟,老太婆的【概念碰撞】内容显然就会刷新一次;每次刷新时间一到,她都会叫出字幕来瞧瞧,似乎在寻找一个什么东西——就这样过了五六分钟,字幕也刷新了五六次以后,老太婆的脸色终于黑了下来,长而稀疏的眉毛牢牢地拧在了一块儿。
“奇怪了,怎么还不出来……”老太婆低低地叨咕了一句。她心浮气躁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再一次重重地从楼层里扫了过去——仿佛是在威慑什么人一样。
“老太太,”清久留甜甜地叫了一声,又趁机靠近了一点:“……我看你始终没有对我们下杀手,是不是说明,你的目标不是我们?既然这样,要不咱们互相帮个忙怎么样?你需要什么就说一声,我们能办的就替你办了,你把我们身上的效果取消了吧。”
从沉重的厚眼皮下,老太婆瞥了他一眼——发白的眼珠子晃出了虚影,却什么也没说。
“都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你跟一般老太太可不一样。”小熊猫又恭维了一句。“怎么称呼呀?”
老太婆动了动鲶鱼似的厚嘴唇,不但没有报上名字,反而好像有满腔的嘲讽都即将喷薄而出似的;就在这个时候,她眼皮猛地一掀,目光再次聚在了手边刚刚出现的字幕上。
颜色浅淡得几乎半透明的字幕,同时抓住了两个人的目光。
反着认字毕竟太费劲了,还不等清久留辨认出第二个字,老太婆已经忽然“哈!”了一声,猛地坐直了身体、飞速点了几下之后,就一把收起了字幕——当她动作一快,那仿佛千百个图像叠加的身体顿时就更花了,虚影重重地叫人看不清楚;小熊猫眼前一晕,不得已忙转开了眼睛,目光正好落在了她背后的蓝布沙发上,这才发觉了不对。
罩在沙发上的碎花布罩,此时正剧烈地一鼓一鼓,速度快极了——仿佛季山青有什么话不吐不快,却又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让他的一肚子话不小心爆发出来一样。
对了,他和老太婆是同一方向,不用反着看字……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清久留才刚浮起了这个念头,就被老太婆的自言自语给打断了。
“有了,有了!”她一脸高兴,显然没有注意到身下沙发的异样,“不来就都不来,要来就一起来……还不错,还不错。”
这话听得人云里雾里,连不远处的林三酒也抬起眼看了看——只是她又迅速地将头埋了下去,似乎生怕与谁的目光碰上。
小熊猫也来不及去琢磨季山青到底想说什么了,只能紧紧地盯住了老太婆的一举一动——后者此时侧过了半边身子,眼珠不住地转圈,终于张开了嘴,松弛厚重的皮肤挑出了一个笑。
“当我打喷嚏的时候,一切幻象都会消失。”
小熊猫愣愣地瞪着她,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好。
老太婆一手解开了圆发髻,稀疏的头发纷纷地落了下来;就这么一下,已经脱落了不少。她抓起一撮花白干枯的头发轻轻伸进了自己的鼻孔里,挠了两下,猛然响起了一声脆亮的喷嚏。
不仅是清久留——在这一刻,季山青、林三酒的目光,也都被正中央的泳池给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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