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泛着淡淡的寒意,直冲司青玄的喉颈割去。极静、极快。仿佛只需一道呼吸的功夫,就能取人的性命。
可惜,它遇到的是“裁决”天赋的拥有者——几乎这世上所有的兵刃,都要避让伽利古拉之剑的锋芒。
司青玄挥剑横立,轻巧地挡下一击,剑锋毫不留情地劈向那道灰色的暗影。
暗影被从中间劈成两半,瞬间化作流动的烟雾向周围四散而去。
那道影子似乎是想靠这招遁逃。
司青玄瞥了之前存放手术刀的展览柜一眼,秉持着“反正是自家的财产,怎么处理都可以”的原则,召唤出了幻境书库。
“反正你也不安分。”司青玄轻声说道,“那就干脆吃掉你吧。”
他身后银光闪烁。
细长的锁链顿时向四周铺开,纷纷扎进了那团烟雾里,毫不费力地把手术刀给缠成麻花、揪了出来。
那些珍珠灰色的烟雾降落在地面上,重新化作人形。他也被幻境书库纳入了收集范围。锁链如同藤蔓一样追着他、缠绕着他。但他却狠命地挣扎着,连同他身边的手术刀也在不断震颤,似乎有要与幻境书库拼命的架势。
头一回看见书库收集地这么费力的。
【真是离奇。】系统啧啧称奇地回答道,【按照常理来说,诡异生物们的根源往往比人类的更强大、更纯粹,吞噬起来也更费力气。刚才咱们吞噬雪疫天赋都没花多少功夫,怎么这个小小的手术刀却有这么强大的抵抗力……】
【当然,这也和您的意志有关!】系统忽然用撒娇般的语气埋怨道,【您没有强烈的吞噬欲望——幻境书库干起活来都没动力了!】
这不能怪司青玄。
司青玄是实用主义者,“移植”这个听起来生僻又有些变态的天赋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用处。
“我拥有了移植天赋之后要去做什么呢?在鱼身上安四只脚,拍摄一些猎奇的水猴子视频哗众取宠?还是把西瓜移植到黄瓜上,做个成功率高达百分百的嫁接专家?”司青玄说道。
恕他直言,以上的做法都很无聊。
只是这手术刀想跑——与其让它溜出去,还不如把它拖进书库里,好歹给系统多补充点能量,免得它又随随便便掉线。
【不过,也奇怪了。桑切兹·巴戈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他的手术刀怎么还这么有活力……】系统喃喃道,【说不定与崇宁市的幻境有关。】
终于,在他们闲聊一会儿后,幻境书库那边的拉锯战结束了。
无论桑切兹·巴戈特的残魂和他的手术刀有多么地不甘,最终还是被拉入了环境书库的纸页里,变成了一个静止的图案。
但房间内浮动的灰色烟雾却没有散尽。
“这是什么东西?”司青玄看着那些流淌着的、色彩浓重却晦暗的烟雾说道。
【那是执念。】系统说道,【环境书库吞噬根源后留下的杂物。这大概都是桑切兹·巴戈特的记忆——是不被书库所需要的东西。】
【您可以试着看看,他的回忆里有没有和这个幻境相关的线索。虽然,桑切兹·巴戈特是个欧洲人,和崇宁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但反正查看这些回忆只需要几秒钟。几秒钟后,这些烟雾就会彻底散尽的。】
司青玄沉默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试探性地抬起了手。
而那些灰色的烟雾像是垂死的菟丝那样,无力地、倔强地缠上了他的指尖。
……
回过神来的时候,司青玄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医院里。
约莫是上世纪初的医院。周围的陈设有些老旧。护士们穿着两层黑白相间的长裙,披着洁白的头巾,在走廊上来来往往,俯身查看病人的状况。
走廊上挤满了病患,病人们哼哼唧唧的痛痒声盈满了这个狭小的走廊。
有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了。他身边围着一群年轻人。他们接过他脱下来的、沾血的胶质手套。护士递上了诊疗本,医生开始撰写手术记录了。他身边的年轻学徒们更是像是一群挤挤挨挨的鸭子般,把头探了过去。
司青玄盯着那群人看了半天,没能认出哪个是桑切兹·巴戈特。
等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把手术记录给写完之后,抬起头往病人堆里瞟了一眼,忽然有些惊讶地开口喊道:“桑切兹·巴戈特?”
一个瘦削的、眼窝深邃的男人抬起头来——于是司青玄终于找到了这出戏的“主角”——桑切兹·巴戈特。
他和医生的年纪差不多,只是衣着没有医生以及他身边的年轻人们那样体面,颜色灰暗且打了补丁。桑切兹·巴戈特虽然长相不丑,但满脸的倦容,使他显得更窘迫、更老态。他身边还睡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的上半身包裹在一条大大的枣红色披巾里,正靠在桑切兹·巴戈特身上浅眠着。
“……好久不见,希尔。”桑切兹·巴戈特干巴巴地回复道,神色有些躲闪。
“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桑切兹。”名为希尔的金发医生感叹道,“你怎么来这所医院了——是生病了吗?”
桑切兹·巴戈特的眼神落在了身边的女人身上:“我来陪西南娜看病。”
医生看见了女人隆起的小腹,说道:“哦,那真是恭喜你和尊夫人了。你准备好做爸爸了吗?”
“不是孩子。是……肿瘤。”桑切兹·巴戈特的神情愈加地愁云惨淡,“别的医院没有医生肯医治她。我们也只是来这里碰碰运气。虽然这里的诊疗费是最贵的——但这里的设备最齐全。”
医生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说,你做了明智的选择。”说着,他从护士那里抽了一只钢笔和一张纸过来,伏在摆满了药物和器械的镀镍架上写了个便签,递给桑切兹·巴戈特:“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托马斯医生。这位医生以高超的手术水准和渊博的学识著称。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接手那些其他医生都避而远之的疑难杂症……而且,他是个慈悲的人,经常只收稀薄的诊金,专门为穷苦人们做手术。”
金发医生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为桑切兹·巴戈特考虑到了。只是他在说“穷苦人”这几个字的时候,桑切兹·巴戈特不免还是露出了被刺痛的表情。
桑切兹接过了便签,轻声道谢,然后唤醒自己的妻子,朝二楼走去。
被簇拥的金发医生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他是谁,希尔医生?”某个学徒问道。
“我曾的同窗,拥有我所知的同龄人中最好的缝合技巧。”希尔医生感慨地说道,“但他现在是个受雇于马戏团的兽医——好了,这就是我只从中产或者富农阶层中挑选学生的原因。让一个贫苦家庭出身的年轻人进入医科大学,又让他中途辍学,世上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事了。”
接着,周围的景象全都暗了下来。
画面重新亮起,却是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模糊了窗外摇曳的树影。
“……西南娜死了,我很抱歉。”医生希尔有些无奈地对面前的昔日同窗说道,“但你也曾经……系统学习过怎样当一个医生。你也知道,医生并不是上帝,我们并不能把每个病患从死神手上抢回来。”
“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们的鬼话!”桑切兹·巴戈特的眼下有浓浓的青黑,他看起来比从前更憔悴,暴怒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我知道西南娜的病情怎么样,她不是非死不可!而是你们——你们拿走了她的一个肾,她是虚弱而死的!”
“你冷静一下!”希尔高声喊道,“我们要她的肾有什么用?烹着吃吗?桑切兹,说到底你只是个二流的兽医——如果在你第一次发疯的时候就喊来警卫把你赶出去,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踏进我的办公室吗?”
“是你帮西南娜做的手术吗?”桑切兹·巴戈特逼问他,“你亲眼见过手术过程吗?你什么都没有看见过。而我……我亲手剖开过西南娜的尸体!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希尔愣住了。
“上帝啊。”他不可思议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桑切兹·巴戈特,你是疯了吗?”
“大概是因为,我没和那位托马斯医生说过我和你曾经是同窗的事。”桑切兹·巴戈特露出一个惨白的、扭曲的微笑,“于是他们就认为我与普通的农夫毫无差别了,所以才会对西南娜下手——”
“你说托马斯摘走了西南娜的肾?”希尔医生头疼欲裂,“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忽然,他恍惚想到了什么,说:“托马斯医生这半年来确实经常出门,去为其他城镇的达官显贵看病……”
希尔医生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这件事,我会替你调查。”最后,他决定道,“我和院长很熟悉——如果托马斯医生真的做出了这种违背医德的事,我保证会第一时间上报院长。”
希尔医生的侧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正气凛然。他明显是受到过良好教育的绅士,对“窃取器官”这种绝对违法的事是深恶痛绝的。
何况,作案者很有可能是他的同事。
虽然,希尔医生也对桑切兹·巴戈特抱有怀疑,觉得他恐怕是由于爱妻身亡伤心过度、以及由于某种隐秘的不甘而失去了理智。
希尔医生自以为把这种怀疑隐藏的很好——却不知道每当他游移的眼神在桑切兹的脸上徘徊一次,桑切兹就会捏紧拳头,眼中的阴郁再添一分。
司青玄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把这俩人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最后,桑切兹往前走了一步,仿佛还想再说什么话——
办公室的灯忽然暗了下来。
等周围的景物再次亮起,司青玄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雨还在下,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都撑着伞聚在了一起。
工人们正缓缓地把一个棺材埋入地下,牧师站在一旁疯狂念着祷告词。人们神情哀戚地注视着棺材入土、墓碑新立,而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正是“约翰·希尔”。
司青玄:“……”
司青玄:“有点突然。”
系统哈哈了两声,解释道:【正常,毕竟这是桑切兹的生前回忆嘛,肯定乱糟糟的,不会像一部电影一样拥有合理又紧凑的转场。咱们能看懂就不错啦。】
“所以,希尔去探究和托马斯医生有关的事情了。”司青玄说道,“然后他死了。”
希尔医生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出身富裕,从著名的医科大学毕业,在这家医院里名望很高。
如果,希尔的死亡不是意外,那对方能轻易地出手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见对方势力的强大。
桑切兹也见证了这场葬礼。
他穿着一身丝毫不起眼的衣服——虽然在来给希尔医生吊唁的人群里,即使是这种平平无奇的衣服,对于桑切兹来说也是一种不小的负担——但他还是将自己成功隐藏在了人群里。
司青玄看到,他的脸上或许有些哀戚,但更多的是麻木。
而他的眼底深处,却燃烧着疯狂的光芒。
希尔的葬礼结束后,他回到马戏团里——桑切兹·巴戈特和他的妻子也是在马戏团中结识,趁着马戏团在镇上巡演的机会去医院里看了病。
马戏团不能在某一个城镇里停留太久。于是,理所当然的,桑切兹被解雇了。他选择留在这个城镇。
他离开马戏团前,带走了员工们的几套表演服。那些衣服的风格略显浮夸,但胜在材质不错。
桑切兹·巴戈特挑挑拣拣,为自己装扮了一身合适的行头,然后倾尽他和妻子所有的存款,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略有积蓄的旅行者形象。
在某个黄昏的酒吧里,他“无意间”结识了托马斯医生身边的护士,琼。
他谨慎地、礼貌地请这位年轻女士喝了几天的酒。一星期后,他就能熟悉地从她口中套出托马斯医生的具体行程了。
“托马斯医生真的越来越神经质了。”琼在某次聊天里醉醺醺地说道,“今天不过是有学徒用了从希尔医生那里学来的缝合手法,他就大发雷霆,把那个学徒赶出了手术室,甚至差点把病人从病床上掀下去……哦,天哪,这真是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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