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要坐很久很久,一个星期坐在火车上,人都臭了,可是能回家,再多的苦也值了,我们分享来自天南海北的特产,新疆葡萄干,哈尔滨红肠、云南的普洱茶,四川的郫县豆瓣酱,春节时候各家各户的菜拿到一起吃,别提多热闹了,等假期结束,我们再把上海的糕点带回去,我记得周家姆妈最疼孩子,托人买的麦乳精,孙家姆妈就比较吝啬,买的什锦糖,就是硬糖,便宜,一大包还好看。”
“后来,你们都回来了。”赵殿元说,他从小姑婆的娓娓诉说中感受着那几十年的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无法言喻,只想听到一些不那么心酸的内容。
“都回来了,上海的孩子总要回来的,哪儿都不如家好。”小姑婆说到这一段,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该回来的都回来了,我们为国家奉献了青春,总不能让孩子们接着奉献,想尽办法也要回到朝思暮想的上海,回来以后没地方住,又都住回了二十九号,哥哥们在外面开枝散叶,有了老婆孩子,再回来住可就比以前更紧张了,别说二层阁了,三层阁也搭出来了,晒台间上面也盖了屋子,这都不是房管局建的,是自己找些砖头水泥石棉瓦就搭建起来,只要能放下一张床就行,王沪生就是在二十九号结婚的,和新娘子住上铺,伊爹妈住下铺,小夫妻想亲热一下都没机会的,你们知道香港的那叫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念,总之就是一家三代人挤在十几平米的房子里,这种生活我们早先都是经历过的。”
潘家宁想到舅妈的话,衬了一句:“都说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
吴涛附和道:“对对对,那些人以后都后悔了。”
小姑婆说:“你们是不知道住在浦东的难处,那辰光可没有什么大桥、隧道、地铁,更没有私家车,在浦西上班的话,得很早起来,骑着自行车赶轮渡,你们小年轻没见过那场面,无数人一起赶轮渡,黑压压的吓死人,1987年冬天,陆家嘴渡口起了大雾,人越积越多,得有几万人等雾散了,第二班轮渡上船的时候,踩踏事故发生了,死了六十多个人。”
又是一阵沉默,年轻人只晓得现在的生活好,不知道长辈以前多么苦,也正是长辈们的苦,才换来今天的甜。
小姑婆还在自顾自说着:“这种居住条件,产生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房子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不要太多,邻里之间的龃龉就更多了,谁家多占了一点空间,那可是天大的事情,蜂窝煤上编号,水龙头高头上锁,那都是稀松平常的,唯有阿拉这些老邻居,关系永远是和睦的,守望相助,互通有无,亲如一家人。”
赵殿元问:“现在还有老住户住在二十九号么?”
小姑婆说:“有条件的早就搬走了,但是有些老上海人有着浓烈的市中心情结,伊是不愿意住外环,住浦东的,阿拉属于沪西,虽然也在中环之内,但不是老租界范围,有些住法租界老房子的,张口闭口就是法租界,有腔调,其实住亭子间哪有什么腔调,我有一个战友,也是下放到肖尔布拉克的,住的是巨鹿路的小洋楼,那才叫有腔调。”
吴涛忙道:“小姑婆侬不也是住巨鹿路?”
小姑婆说:“对额,活嘛,就要有质量的活着,住一百年的老破小有什么质量,他们其实也是没法子,只好用地段给自己心里安慰,等着拆迁,可是地段好就贵,不知道哪年才能拆迁,时光不等人啊,尤其是阿拉这一辈人,吃了太多苦,得赶紧享受生活。”
吴涛拍马屁道:“小姑婆活得明白。”
小姑婆说:“你想办法联系一下,把章家周家田家的后人也都拉进去群里。”
吴涛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办法,也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周家的那位长辈,我应该喊爷爷的了,他的儿子叫周文,现在是副省级的领导干部了。”
小姑婆咋舌:“乖乖,看不出来,周家哥哥的儿子嘎有出息。”
遥远的副省级干部引不起潘家宁的注意,她这会儿在手机上百度呢,终于查到想要的内容,举着手机展示着图片:“这种狭窄逼仄的房子叫劏房,厨房厕所卧室都在一起,就在马桶上切菜,就这么点大房子,月租金也要好几千,全港有二十八万户仍住在劏房里。”
赵殿元看了看照片,顿时感觉旧社会还没走。
“为什么香港那么多空地,还有劏房这种奇葩的存在。”潘家宁愤愤道。
“很简单。”吴涛笃定的给出了答案:“因为香港没有我们的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