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夜里,张熙方才轻轻动了几下,阮元、孔璐华、阮安以及张均夫妇,这时都搬到了张熙居室之侧,听闻张熙有了动静,很快便即来到了张熙床榻之畔。可张熙见到各人前来,却只摇了摇头,对各人叹息道:
“爹、娘、孔静、岳父,孩儿……孩儿的身体自己清楚,今夜应该就是……就是孩儿诀别之时了。孩儿不孝,不能安养各位高堂,不能有所作为,是个没出息的孩子。所以孩儿在世最后一件事,就是……就是求你们原谅孩儿,你们……你们就饶恕了孩儿不孝之过吧……”
“孩子,你……你千万别这样说啊,我们……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辈子……这辈子都没有责怪过你啊?”张均夫妇眼看爱子性命便在旦夕之间,也在一旁相对而泣。
“熙儿,你……你又是何苦呢?”阮元眼看张熙恳切之状,回想着那日范濬对他所言张熙发病之事,加上阮安先前告知于他,张熙对植物情况颇为热心,这一切线索贯穿起来,终于让他明白了张熙心境。心中难过,只好握住了张熙的手,对他安慰道:“熙儿,我……我先前便对你说过,你成学与否,我……我其实没那么在意的,既然安儿已经做了你的妻子,那你在我看来,也就和亲生儿子一样,我……我怎么可能让你为了学业,就不顾自己身体呢?我也对你说过,你今年才刚二十岁,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何必为了学问,就这样操劳其间,最后伤了身子啊?我……有我在呢,你哪怕有了什么想法,你跟我说一声,我一定会帮助你啊?你这……如今你这样子,我……我心里也难受啊……”
“岳父,您……您不该这样想的……”张熙听着阮元猜出了他发病原因,却也只好无力地摇了摇头,对阮元笑道:“孩儿或许也可以像您说得那样,和孔静吟诗作对,琴瑟相谐,就这样平安度过一生,或许那样孩儿可以多活些时日。可是……可是那样无所成就的日子,孩儿实在是过得不自在啊?您说,若真是那样生活下去,孩儿就一定……一定不会发病吗?所以,孩儿还是想着,若是学有余力,定要有些专长,如此,孩儿才对得起岳父,对得起孔静啊?如今孩儿却也看清楚了,孩儿天资如此,终是不能有所成就了,倒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是……岳父,我对不起孔静,对不起我那没出世的孩儿啊……”
“夫子,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我一直很喜欢你啊……”阮安听着张熙之语,又哪里忍受得住,只伏在张熙身上对他哭道:“夫子有这样的志向,我……我一直很满意啊?我也知道,我的夫子,是……在我心里,夫子就是天下最好的丈夫了!我……我也从来没想过,一定要夫子做成什么事,我们……我们只要好好地,好好地做一对夫妻,我……我就很满足了,你又何苦……何苦这样伤了自己身子啊?我……夫子你没有错,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能够早些时日提醒你,好好养着身子,你也不会……”
“孔静,我……我难道猜不出你心中所想吗?”张熙也对阮安轻轻笑道:“可是……难道你把话都说了出来,我就一定能听得下去吗?当时的我,又怎么会预想到这么多呢?这样说来,这也是天数吧,这上天,就……就只给了我二十年,我……我也不能违逆了上天的意旨啊?孔静,我今生做不得什么了,可是我真的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若是有来世,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吧,我……岳父大人,小婿、小婿还有个冒昧的请求,若是孔静的孩子可以平安出生,请岳父一定好好待他,也照顾好孔静,若是如此,我……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最后半句话,却是对阮元说的。
“好孩子,你这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你不用这样谦逊的。这件事我……我答应你了,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外孙,我自当和孔静一起……一起抚养他长大,你……你就这样无忧无虑的,我……我觉得很好,你这个样子,我也喜欢,孔静也喜欢啊……”阮元听着张熙交待后事,心中怆然,也不觉哭了起来。
“是啊,夫子,你开心起来,我……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开心的样子啊……”阮安也对张熙哭道。
“是……是吗,孩儿……孩儿谢谢你们了……”张熙看着家中之人宽慰之状,虽是哭泣不止,可无论张均夫妇,还是阮元,还是妻子,对自己的慈爱关怀,却也让给自己有了无尽的暖意。只是即便如此,张熙的力气还是一点一点的消失了下去,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去睁开自己的眼睛。
道光元年正月十二日的清晨在不久后如期而至,可是张熙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他去世之时,尚不满二十周岁。
张熙去世后一百四十二年,人类终于完成了第一例成功的换肝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