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交接已毕,阮元一家便于十日后从南昌开船北上,一路前赴开封。
阮元在八月末便即抵达开封,随后便将睢县赈灾事宜调度完毕。但河南数年来天灾甚剧,又兼天理教之后,多有乡间野盗伺机而动,先前积案也有将近千余件未能判决。是以阮元为了办理这些公务,也费了不少时日,所幸河南布政使吴邦庆、按察使琦善、开归陈许道唐仁埴三位要员均能勤勉办事,各人集中处理要案,解决起来便要快捷许多。可即便如此,阮元也足足用了三个月才将河南积案清理完毕,又连续数度在民间擒拿得当地“红胡子”匪帮,河南这才重归太平之状。
这日阮元送别了吴邦庆等三人,也便告知杨吉,尽快整理行装,自己先行北上,若是有所变动,再让孔璐华等人搬迁即可。杨吉看着阮元模样,却也笑了出来,道:“伯元,我可是从八月那会儿,就听你说这办案要快,要速去京城了。不想这都十一月了,咱们才真的要准备进京的事,你这办案啊,也是够谨慎的了。”
“这些案子,有不少都事关人命,能不谨慎吗?”阮元也叹了口气,道:“不说别的,就说这盗贼之事,有些贼盗,他们几年前就是乡间流贼,为祸一方了,可有的也确实是前些年河南大旱,不得不偷盗为生的,对这两种人用同样的刑罚,那公平吗?你又让其他百姓怎么看呢?被迫为盗和主动行劫并无二致,那不是鼓励他们去做盗贼吗?”
“所以说啊,他们看你倒是放心,可你这样也真是累啊。”杨吉也不禁感慨道:“若是咱们年轻那会儿,或许我不会这么说,可今年你都五十三了,我明年就六十了,后面的日子,你的身子也很重要啊。你说,钱相公不就是……”
“杨吉,这个我清楚,但是……咱们做这个官,不也该给后来人留下些有用之物吗?”阮元也随手取过身旁一册书来,对杨吉道:?“这无论做什么事,一旦着急了,必然有所疏漏。你看看他们这《十三经注疏》,就这两册,里面好几处宋本、明本都没错的地方,他们居然刻错了。为什么啊?都想着我马上要调任了,想着赶快给我看一眼,急着刻出完本,最后呢,这能没有错吗?我刻这部《十三经注疏》,想着的便是为后世留下一部善本,使后人不受劣本讹误所惑,可如今看,终也是百密一疏啊。”
“那……这刻书之事,还能补救吗?”杨吉也不禁好奇道。
“也能,但需要重新补版。也罢,我再将这些书重新校对一遍,有错的地方我给他们再标记出来,日后让南昌府学重刻那部分错版吧。这河南巡抚也是一样啊,我署任三月,实任三月,一共才半年时间。两次在这开封抚院坐堂,我又做了什么呢?购置经籍,处理刑案?这不过是巡抚应尽之职,还远远不够啊。看来这河南之地,终是要留下遗憾了。”
想到这里,阮元忽然想起,对于杨吉而言,似乎在南昌也有未竟之事,便问杨吉道:“杨吉啊,我可是还记得呢,当年我北上京城会试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过九江的白鱼好吃,后来因为这件事,你还差点和夫人闹了不快呢。可是这两年咱们在南昌,也吃到过新鲜的白鱼,我说……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出神入化啊?”
“伯元,这件事我开始也不明白,后来想了想,却也悟出来了。”杨吉笑道:“年轻的时候啊,不光是白鱼好吃,也是那日我遇见的那个渔夫,他烹调鱼肉有一手独到的工夫。可咱们在江西两年,只见到了白鱼,却没见到那个人啊?孔顺做的鱼嘛……总是吃得多了些,多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哈哈,看起来,你却比我活得通透啊。”阮元听着杨吉之语,却也不禁笑了出来。
只是皇命难违,两日后阮元便即轻装而行,北上面圣去了。到了十二月初一,阮元终于抵达京城,前往养心殿朝见嘉庆。
而杨吉不知道的是,阮元所言注疏讹误虽然确实存在,却也是因他此次修书务求精益求精之故。故而偶有差错,阮元便即有所不满。而即便如此,阮元所刻《十三经注疏》由于底本相对精当,校刻兼览各本,又兼附带了阮元所撰《十三经注疏校勘记》,不过数年,便即成为传世正本。十年之后,南昌府学终于依阮元嘱托,将刻本讹误尽数修改,自此“阮刻本”《十三经注疏》便成为海内最为精当之儒经版本,甚至流传到了海外,为朝?鲜、日本学者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