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阮元所言之法,更容易阐发圣贤之道,而阮元自始至终又没有一句诋毁朱子之语,学生之中,竟也渐渐沉寂了下来,其他二十余名学生各自沉默,竟是不愿再与阮元论辩了。
只是阮元却也清楚,那个真正图谋不轨之人,这时却还未出现。
“阮大人,后学从来听闻阮大人为政之余,不废学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南昌府前朝有王阳明,今日又有阮大人,果然是卧虎藏龙的宝地啊。”忽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传入了阮元耳中,言语看似从容谦敬,声音之中,却透着一股诡异之气,竟似出言之人表面谦恭,实则对阮元之学不屑一顾一般。阮元抬头看时,只见这时诸生之中,已站起了一人,神情从容,眼神却闪烁不定。这书生看着阮元已然注意到了自己,便又说道:“只是阮大人,后学仍有一事不明,请大人赐教,大人方才所言刊刻《十三经注疏》之语,后学听着,确有道理,可大人今日所刻,并非只有这四百一十六卷《十三经注疏》啊?后学听府学里的人说起,大人准备修书的刻版,是六百五十九卷之数,那请问大人,这多出来的二百四十三卷,大人竟要作为何用呢?”
只是阮元听着此人之言,更加不解之处,却是在于先前一句。
“卧虎藏龙……此人为何要用这样的词语称赞于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词不达意之人啊?卧虎藏龙……龙?难道……”
想到这里,阮元却仍是克制,便即答道:“这位生员,方才其他生员向我提问时,都说了自己姓名,可不知为何,你方才只提了问题,姓名还没说呢。也罢,这个问题我先与你解释一番便是,这六百多卷刻版,并非只有宋本《十三经注疏》一套,后二百卷,乃是我早年抚浙之时,与浙江学生幕友一并刊刻的《校勘记》,有经有校,这书方才全了,你却以为如何?”
“是吗,哈哈,看起来阮大人真是不畏世俗,不避流言之人啊?后学桐城方升,见过大人了。”这方升之语在阮元听来,仍是颇觉诡异,只觉得他并非真心与自己辩论,却是一直在用各种不当文词,在改变府学中的论道气氛。“阮大人,那后学可否这样理解,这套《十三经注疏》若是刻成了,日后流传下来的,并不是只有古圣前贤的十三部经典,与之一并传世的,可还有阮大人的校记啊。阮大人,这比附圣贤之术,您果然是得心应手啊。如此刻印古籍,只怕百年之后,大人这校记,也就可以与十三经并称,成为这千载流传的第十四经了吧?”
果然,方升此言一出,台下学生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而阮元自然清楚,方升之意便是要造成错觉,使学生以为自己刻书并非为了圣贤之道,为了帮后世学人慎择善本,相反,自己刊刻古籍,只是为了沽名钓誉,借刻书之事妄求与古之先贤同辉罢了。
但即便如此,有了王鼎先前进言,阮元自也清楚府学中有如此作想之人,这次前来,也已然做好了准备,便即对方升答道:“方生员,桐城方氏,百年书香人家,倒是我阮元自惭形秽了。你这个问题问得不错,十三经是圣贤经典,既然我阮元之意在于广择善本,以彰显圣贤之道,那我何必将这校记一并刻上呢?可各位反过来想想,若是我等果然要寻得一部十三经善本,那这校记,本就是不可或缺之物啊?这经籍流变,各位或许尚不清楚,十三经最为高古之正本,不在书籍之上,而是在于西安府唐朝流传下来的《开成石经》。而刻本十三经,眼下可见最为精古者是南宋之人编刻。各位应当知道,南宋文人刻书,可是很难看到西安石经的啊?这十三经刻本与正本,自此南北殊途,却也可惜。直到国朝蒋衡写经,十三经正本之事方才被人重新提及。阮某不才,入仕之时便即得高宗皇帝授职,校勘开成古经,自然也清楚即便是宋人古本,犹有不足,而且阮某虽言此书刊刻,大端在于宋本,可之后的明本呢?确实,明本多有妄改古经之处,可明本也并非一无是处啊?既然如此,难道这宋本十三经,便果真是一字不可更易之善本了吗?不是!相反,为求善本,我等不当囿于古本,不当唯宋是尊,亦不当唯唐、唯明是尊,而是应该兼取众本之所长,遍观众本之所异,如此,方是‘博学而算’,方才合了先贤曾子之本意!是以我这次修书,以宋本为根本,却又兼之以唐之石经、明之汲古,便是日本国传入中土之足利本,有所长者,亦可取之!如此,则国朝自有国朝之善本,又何必唯宋是尊,唯明是从呢?”阮元所言“明之汲古”,指的乃是明末刻书大家毛晋所立汲古阁,其经史各本亦多有可称道之处,只是十三经一道,相较于彼时宋本,汲古阁本不免有些粗疏而已。这时台下诸生听着阮元之语,只觉阮元虽精于古事,然究其根本,乃是为今人所用,希望今人更进一步,以胜古人,自是精神振奋,先前对阮元的怀疑,也已经消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