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日高,极易成灾,而且相比于前朝靳辅治河之际,如今河道,已东行数百里,彼时河口,今日已成内地,而今日河口,又无当年堤坝,所以……”
“是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嘉庆又感叹道:“黄河淤积,其实吴璥是挑挖过的,可挖出的淤沙不过百分之一二,又能济得甚事?河口之事,一直有人建议,将黄河河口改道,从马港口入海。可朕也让百龄查看过了,马港口河道狭窄,若是贸然改道,只怕河患更重……唉,这河漕之事,真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啊。”
说到这里,嘉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对阮元道:“阮元,朕记得上次经筵之时,你所讲之一篇,便是《周易》之中‘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一句,朕记得没错吧?”
“回皇上,臣所讲正是此章。”阮元自然不敢怠慢。
“可如今朝廷弊病,根本在于天灾履起,百官因循,旧制之中,良法尚不能立,所以阮元,你觉得,眼下这大清,真的便是‘穷则变’的时候吗?至于‘变则通,通则久’二句,原先朕也是信的,可回想汉之武帝征伐,终致海内虚耗,唐之多立藩镇,而有安史之祸,宋之熙宁改制,竟成党争不止,明之万历辍朝,以至亡国无日,你说这变了,果然就能通吗?通了,果然就能久吗?”不想嘉庆之言,竟是处处针对这三句话:“阮元啊,这些年你未经政事,或许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吧。其实这两年里,无论朝廷中的言官御史,还是民间士人,上疏言政的都不少,可是他们之言,又有多少是可行的?朕看着他们,虽有一二果然是为了朝廷天下着想,可十之七八,却也不过是想着趁朕海运、河道二事未定之际,上疏妄言,借以取名罢了。他们总是说,这河漕旧制,多有积弊,所以将河漕旧制改了,就能保河漕安澜,亏空渐补。哈哈,改了旧制,新制果然便是毫无弊病吗?新制之弊,如今的河漕之上,还能承受得起吗?你看前朝这些典故,妄改旧制,以至天下丧乱之事,难道还少吗?若是不能寻出更加妥善之法,那朕看着,还不如先行旧制呢。阮元,这件事,你意下如何呢?”
阮元听着嘉庆之言,心中也是一半无奈,一半惊惧,无奈的是,黄河、海运这些问题,自己确也只有一时之策,而无治本之法。惊惧的是,或许嘉庆对自己这样说,也是希望自己言行谨慎,不准他复官之后,多行冒进之举。
思忖之下,阮元也只好对嘉庆道:“回皇上,臣也以为,如今天灾频繁,国库亏空尚不能尽补,河漕之事,亦无根治之法,不如先行延缓数年,待风调雨顺,民无灾祸之际,再做打算。”
只是,那“风调雨顺”的时日,却也不知何时方能到来。
数日之后,嘉庆又将自己新著《守成论》公之于天下,其中言道:
夫成者,列圣所遗之成规也,守者,世世子孙守而不易也。盖创业之君,继前朝弊坏之余,开盛世兴隆之业,殚心竭虑,陈纪立纲,法意良美无不详尽,后世子孙,当谨循法则,以祖宗之心为心,以祖宗之政为政……历观汉唐宋元明,载之史册,皆中叶之主,不思开创艰难,自作聪明,妄更成法,人君存心改革,即有贪功幸进之臣从而怂恿,纷纭更易,多设科条,必至旧章全失,新法无成,家国板荡,可不戒哉?……守成大旨,在于勤修欲废之章程,莫为无益之新图,成法不变不坏,履更履敝……亡国之君,皆由于不肯守成也,守成二字,所系至重,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大本在是,岂浅鲜哉!
阮元看着这样的一篇文章,一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知作何言语。
这样的嘉庆,还是自己最初所期望的嘉庆吗?
可若不是这样的嘉庆,他还能做得更好吗?
不过,阮元的命运却依然顺遂,冬去春来,嘉庆十七年,阮元再补任工部右侍郎,管理钱法堂事务。就这样,在因故革职两年半之后,阮元终于官复原级,重新回到了正二品的位置。
可这时的阮元,却也已经四十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