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当年也在扬州住过,家中祖父,与他祖父亦有些渊源,是以我二人也是倾心相交,约为好友,之后彩儿过世,我也知道他送了挽联过来,甚至七年前杭州试院重逢,他言语尚属谦敬……我清楚南石兄是有办事之才的,他十余年沉沦下僚,心中有些不快,我也能理解。却不想今日,他真的做了军机大臣,竟是这般……难道,当年那个我真心以为兄长的卢南石,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吗?”
“夫子,其实我倒是想着,你那位南石兄,言语上固然有些绝情,可心里对你们旧情,也还是念着的。”孔璐华见阮元神情不悦,也对他劝慰道:“前日我和卢家姑娘还一同去了万柳堂呢,卢姑娘对我说,当时她背着卢大人,来曲阜找了我们衍圣公府,这件事过去之后啊,她心中也一直有些过意不去,自觉瞒了爹爹一件要事,可两年过来了,卢大人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对卢姑娘有一句斥责之语啊?我听你说,这卢大人也是个聪明人,这些事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或许,他确有陷害刘大人之事,却也心中不忍,所以卢姑娘想要帮你脱险,他也就默认了啊?”
“是吗……哈哈,夫人,我就带你去了一次万柳堂,怎么?夫人也喜欢上那边了?”原来这万柳堂位于北京外城之东,据称乃是元代名臣廉希宪旧宅,廉希宪之后,万柳堂历经元明、明清易代,清初又成为冯溥别业,此后冯家将此宅转赠拈花寺,有数代名臣之营建,亦有佛寺多年修缮,其中入夏之时,柳树青翠,湖水湛蓝,文人吟咏,一时不绝,阮元也多与好友前来游赏,想着这里风景颇佳,便介绍给了孔璐华,看孔璐华这时模样,也是喜欢上了其中美景。
“是啊,夫子去得万柳堂,夫人就去不得么?”孔璐华也对阮元笑道,只是说起卢碧筠,孔璐华却也依稀多了几分忧愁,不由得轻轻叹道:“只是……这卢姑娘啊……”
“夫人,你这在我面前,还有难言之隐啊?”阮元也对她笑道。
“没什么,或许……或许卢姑娘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阮元见妻子神色惆怅,清楚有些私事也许只存于女子之中,自己不便多问,便也缄口不言。只有孔璐华清楚,那日自己与卢碧筠谈天之时,也做出了一个并不符合自己本愿的决定。
“碧筠,这些事,我会回去告诉夫子的,夫子那个人我清楚,定然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你父亲的,你归家之后,也自放心好了。”
“嗯,多谢叔母宽容,我家欠阮叔父的,我若是尚有余力,便尽力为父亲还上好了。”
“碧筠,你……你又没比我小几岁,何必叫我叔母呢?”孔璐华从来不介意这些称谓,也不愿卢碧筠与自己生分,听了她不再姐妹相称,而是敬称叔母,一时也略有不快:“在曲阜的时候,我们不是还说好了,令堂与我母亲,乃是同宗姐妹,那我们也便姐妹相称好了?”
“可是……父亲和阮叔父,乃是翰林的同僚啊?这样说来,侄女又怎能与叔母姐妹相称呢?以前倒是侄女无知,冒犯叔母了。”
“那……那也好,可是碧筠,你真的不愿意再嫁了吗?你若是愿意,我也可以让夫子帮你寻一良配啊?你说你这才二十出头,怎么能被原来那么草率的婚约,把后半辈子都束缚了呢?”
“叔母,这件事您也不必多言了。”不想卢碧筠对于婚姻之事,竟是异常坚决:“家父当年将我许给贾公子,我……我便已经是贾家的人了,那贾公子我虽没见过,可他二十不到,就早早撒手人寰,他……他也是苦命人啊?咱们读书人家,最讲诚信,那我既然已经进了贾家,又怎能随便毁约,为了我一时之快,竟败了卢家声名呢?叔母,爹爹现在做了军机大臣,外人看着是风光了,可我看他有时说话办事,竟也……也渐渐变了,若是我也将礼义忠信之事一概弃而不顾,那……那以后天下之人,要如何看我们卢家啊?”
听着卢碧筠之言,孔璐华心中竟也是一阵难过,不觉之间,孙五和苏九妹的旧事,也渐渐浮现在了她脑海之中。
“唉,难道我当时所想,果然就都是对的吗?婚姻之事,所托得人,方是琴瑟相谐,可若是所托非人呢?若是九妹当年没有许给那孙五,她又何苦自寻短见啊?这样想来,碧筠若是果然改嫁,万一……万一相配之人,又是另一个孙五,那我不是……不是害了碧筠吗?或许她这样过一辈子,也总比……总比另寻一段害了她的婚事好啊?”
“碧筠,若是你果然不愿再嫁,那便留下来吧。叔母……叔母支持你。”惆怅之际,孔璐华竟说出了自己以前从来不会说出的安慰之语。
世事流转,许多原先坚定不移的认识,或许也会在现实之下,渐渐发生变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