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偶得此玉如意一柄,现将其奉上,愿太子圣德,化于天下。臣得效犬马之劳,亦有荣焉。”
永琰却看似神色不变,道:“和中堂此番心意,我知道了。无论今日来年,和中堂都是我大清股肱社稷之臣。愿中堂勿忘皇上重用之恩,永琰日后,亦当视中堂为伊、周,国家大事,还望中堂不辞辛劳才是。”说着,也没有其它谦辞,收下了玉如意。
永琰自向着偏殿方向去了,可和珅却依稀想到,永琰与自己也多有相遇之时。可他无论哪一次与自己相遇,都是这般温和从容,宠辱不惊,这一日也无甚变化。可他越是这般从容,和珅心中,却反而越是没有把握。
未来的皇上,心中到底是何打算,他实在是猜不透。
不过眼下对于和珅而言,最要紧的乃是不让乾隆知道他此夜之事。呼什图自也打听得周密,这日圆明园前轮值宿卫,每人都暗自给了三十两银子,想来这件事他们也不会再说出去。
九月初三日,在京王公、百官齐聚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前,乾隆当着百官之面,让两名太监搬出了匾后的匣子。鄂罗哩取来钥匙,乾隆亲手用钥匙打开了匣子,道:“朕知道,你们等今天这个日子,等了二十二年了。你们今日猜、明日猜,猜来猜去,朕都听到了,朕都听烦了。都以为自己聪明是吧?那你们就听听,听听谁猜对了,谁猜错了。猜对了,没有赏,猜错了,朕也不罚。朕今天也把这份密旨给大家看看,若是还有不服的,就拿朕今天这份诏书,和这份密旨对比一番,如何?鄂罗哩,宣旨吧。”
鄂罗哩打开了乾隆亲手写下的这份诏旨,交给了素来主持礼仪之事的大学士王杰,百官只听王杰的声音道:“朕寅绍丕基。抚绥方夏。践阼之初。即焚香默祷上天。若蒙眷佑。得在位六十年。即当传位嗣子……嗣于癸巳年冬至,南郊大祀。敬以所定嗣位皇子之名,祷于上帝。并默祷所定嗣位皇子,倘不克负荷,即降之罚,俾臣得另简元良,以为宗祏延远无疆之福。又于盛京恭谒祖陵时、敬告太祖太宗在天之鉴。是朕虽不明立储嗣,而于宗祏大计,实早为筹定,特不效前代之务虚文而贻后患耳。……兹以十月朔日颁朔,用是诹吉于九月初三吉日,御门理事。召皇子、皇孙、王公大臣等将癸巳年所定密缄嗣位皇子之名,公同阅看。立皇十五子嘉亲王永琰为皇太子,其以明年丙辰为嗣皇帝嘉庆元年。现届归政之期已近,所有册立皇太子典礼一切虚文,俱不必举行。其明年归政一切典礼仪文,著军机大臣会同各该衙门,敬谨条议以闻将此通谕中外知之。钦此。”
听到这里,群臣又哪里有半分疑虑?接下来要做的,也不过是山呼皇帝万岁,皇太子千岁,大清朝长享太平、繁荣昌盛之语罢了。
既然群臣已无异议,永琰便出班而前,跪接了诏旨。自此日后,他即改名为颙琰,以免皇族避讳之难。而次年年号也终于确定,为嘉庆元年。自此,清高宗最后二十二年的立储之争,彻底画上了句号。
乾隆六十年的冬天,京城的雪比之前数年都要大,据称雪深六寸,时人颇以此为吉兆。
阮元也开始了太子登基大典的筹备工作,也正是大雪纷飞之中,父亲的家书寄到了京城。其中写着,自己与孔璐华的婚事,已经议定,只等来年他赴杭州上任,便举行婚礼。
只是看着这份家书,阮元心中,却也暗暗浮现出了一股忐忑之情……
乾隆六十年的最后两个月,乾隆禅位、太子继位的典礼议定,也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内阁、翰林院、詹事府,各自派出了不少官员,合力商议典礼细节。由于三位在京大学士都身兼军机大臣,此时也暂由内阁学士,已确定要进入军机处的台布在内阁统领三部官员。阮元和那彦成都在其列。
此外,参与典礼筹办的官员中,另有一位翰林侍讲学士戴衢亨,号莲士,乃是乾隆四十三年状元。其兄长便是乾隆五十一年,在江南帮助朱珪主持乡试,一同录取了阮元的戴心亨。是以阮元虽官职高出他两级,却一直视他为师。戴衢亨掌管文诰之事已有多年,此次大典文诰,也由他一力撰写,倒是给其他人省了不少时间。阮元则与那彦成一道,重点商议仪仗之事。
这日内阁诸人,商定了卤簿次序,将步辇置于太和门外,五辂、驯象、仗马、黄盖、云盘、则安置在午门之外。太和门内设丹陛大乐,前檐下设中和韶乐。百官则一如元日,集中于太和殿内。至于最关键的授宝之礼,则应由乾隆亲授于太子。看着看着礼乐仪范,渐已安排完毕。忽然,台布自殿外上前,在阮元所在之处停了下来,道:“阮阁学,还请随我过来片刻,外面有人在等阮阁学。”
阮元道:“台大人,门外竟是何人?”
台布道:“看样子,是个六品官,砗磲顶子。但他说,他是奉了太子之命,有些事想告知阮阁学。我看他腰牌,确是可以出入毓庆宫的。阮阁学这里要是不着急,就由在下先行商议,如何?”
此时颙琰定了太子之位,也遵照乾隆旨意,改居于毓庆宫。但他做太子的时间,一共只有四个月,所以也来不及新置东宫官员,只好从六部候补官员之中,挑了些会办事的临时办理东宫事务。这些官员不是长年淹滞,就是纳赀补官,在京中素来地位不高,是以台布言词,却也不太客气,甚至连对方是谁都没有问清。
阮元听了台布之言,也只好大致与他说了商议之事,随即走出内阁。只见院内果然站着一位六品官员,看面色时,年纪甚轻,体态也颇为从容,却不似一般候补官员,似是世家出身。
阮元自也不敢怠慢,上前行礼道:“在下便是内阁学士阮元,听闻太子有言,却需主事前来告知,请问主事如何称呼,太子所言,又是何事?”
那人道:“在下名叫广兴,家父乃是前中堂高文端公,现下在礼部补个主事。王中堂前日看着在下为官还算勤恳,便将在下举荐给了太子殿下。说来在下却是入赀为官,比起阮大人两榜进士,可要差远了。”
可这一番话说出来,真正吃惊的却是阮元。
原来广兴所言高文端公,乃是乾隆中期的名臣,大学士高晋。而高晋的伯父,是乾隆初年的大学士高斌,高斌之女入宫为妃,即是乾隆初年的慧贤皇贵妃,是以高晋一门,也可以视为外戚。高家原在汉军旗,也因高贵妃之故,得以抬入满洲八旗。此时仍是姓高,嘉庆后期方改为高佳氏。这时阮元听闻广兴乃是慧贤皇贵妃堂侄,又得王杰青睐,想来即便是入赀为官,也应是有才干之人。
想到这里,阮元也还礼道:“原来是在下失敬了,之前久闻文定公、文端公贤能之名,本应是在下早早拜访广主事才是。不料今日,竟要广主事为在下传旨,实在是在下思虑不周了。”所谓文定公即是高斌,汉人入旗者风俗不一,比如此时的河道总督李奉翰是汉军旗人,可姓名完全保留了汉俗,广兴之父高晋亦然。但广兴自称姓名时,不言高姓,应是入了满洲八旗,从了满俗之故。是以阮元也因人而异,称他“广主事”而非“高主事”。
广兴也不在意,道:“阮大人多礼了,其实今日下官前来,是因太子询问之故。太子殿下与我等言事之时,曾言三年之前,曾与阮大人万寿寺一游,彼时阮大人风采学问,太子记忆犹新。哈哈,或许阮大人也不知,阮大人所作诗文,现下京中已有抄本了,下见沧溟上绛霄,城头一阁独超超。天能包括鲸波静,日有光华蜃气消。阮大人出京三年,所见风景,自然倍于我等京中繁忙之人了。”
阮元听着,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眼前这位广兴主事,这首诗是他在鲁东督学之时,登临登州蓬莱阁所作。想着应该流传不广,不想广兴不仅知道自己作品的抄本,还能将此诗前半段都背出来,即便有颙琰授意,他也当是个精明强记之人。
广兴见阮元神色,已稍有触动,又道:“阮大人外出做这学政,山东十府二州,自然都要走一遭了。有些地方,还要去两次吧?阮大人勤于公事,太子殿下是真心敬服的。只是殿下谈及阮大人时,却也说……阮大人身材瘦弱,家中不久前又遭变故,学政俸禄不多,开销却是不小,又兼车马劳顿不止。想着阮大人日夜在外奔波,太子殿下也于心不忍。”
阮元听着这番话,虽隐隐想到广兴后面必有要事,却也为太子关照之心所触动。道:“广主事,此事也麻烦告知太子殿下。阮元虽然身子瘦了些,可少年时也曾勤于锻炼,学政舟车劳顿之事,其实无碍的。太子殿下昔日便曾赠在下药物,今日又这般关怀,阮元实是难以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