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了,睫毛黑漆漆的。
唐蘅抬手,手掌悬在他眼睛的上方,为他遮住偶尔闪进来的阳光。
如果不是飞机飞行时“嗡”的低鸣,以及后方频频传来的孩童喧闹声,唐蘅或许会怀疑此时此刻的真实性。他从英国博士毕业后只身来到澳门,在此地孤零零过了两年,所以即便是做梦,他也从没梦过李月驰出现在澳门。
梦里,他和李月驰总是在阴雨绵绵的武汉相见。
但澳门这个地方是没有阴雨绵绵的。这地方要么刮台风狂风暴雨,要么大晴天阳光暴晒,加上海风一吹,只令人大脑空空,仿佛什么愁绪都忘记了。
所以这里适合旅游,适合购物到头脑发热,适合赌博到千金散尽。
唐蘅曾经想过,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大概就和其他来澳门工作的内地老师一样,任教几年,拿到澳门户口,贷款买房,赚着高工资,享受高福利,假期时出国旅行。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不会找一个内地人结婚。
也许只要时间足够久,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岛上,什么都可以忘记,什么都可以痊愈。
唐蘅还在愣神,手掌忽然被抓住。
李月驰睁开双眼,把他手掌拉近,在他手心飞速地吻了一下。
还好旁边座位是空的。
唐蘅双颊微热,小声说:“快到了。”
“嗯,”李月驰朝窗外望了一眼,“澳门现在很热么?”
“特别热。”
“我们住哪?”
“住……住我家啊,”他这个问题把唐蘅问懵了,“你不想?”
“你家就是教师公寓,对吧?”
“对啊。”
李月驰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说:“那你的同事、邻居,都会看见你带着一个男人回家。你也说了,孙继豪知道我们的关系。”
唐蘅是没想到这个问题的,换句话说,他根本没考虑过。
“还真是,”唐蘅说,“那我可太有面子了,去贵州出差拐回来个对象。”
李月驰被他噎了一下:“……不止如此。”
“嗯?”
“你这是去世多年的对象死而复生了。”
唐蘅:“……”
李月驰笑着问:“是不是?唐老师大变活人。”
“学长……”
“嗯。”
“我错了。”
“还说了什么?”李月驰抱起双臂,悠悠道,“提前告诉我,省得到时候露馅。”
“真没了。”
“我是男的女的?”
“……女的。”
“怎么死的?”
“……车祸。”
“再具体点?”
唐蘅扶额:“我不是故意的……以前有老师想给我介绍对象,我才……这么说的。”
李月驰无声地笑了笑,唐蘅心想,他不会生气了吧?
“乖,”李月驰抬手碰碰唐蘅的侧脸,“既然唐老师为我守寡,那我死几年也值了。”
飞机降落澳门机场,走出航站大楼的瞬间,阳光笔直地刺向他们。此时下午三点过,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唐蘅离开时澳门尚且凉风习习,回来时却已酷热难耐,尽管待了两年,他还是难以适应澳门的夏天。
他们飞快钻进出租车,没一会儿就到了学校。澳门这点最好,地方小,去哪都很近。
酷热的周日下午,校园里静悄悄的。李月驰拖着唐蘅的箱子走在他身侧,安静打量着这所大学。
这里不像汉大处处是参天大树,这里的树木细而矮,用几根铁杆固定住,几乎像假树。
“之前刮‘天鸽’的时候,树都被折断了,”唐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现在的树都是新栽的。”
“风很大?”
“嗯,并且停水停电。”
“当时你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在家待着,”唐蘅说,“澳门就是挺无聊的。”
他带李月驰进电梯,刷卡,开门。
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灰尘气息,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味道。唐蘅自己从不开火做饭,所以家里没有食物。唐蘅放下行李,掏出手机说:“我叫个外卖啊。”
李月驰环视他的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澳门地价贵,所以教师公寓仅有两室一厅。李月驰不知道其他老师家里是什么样——但唐蘅家未免太空旷了些。不,准确来说也不是空旷,毕竟客厅立了个满满当当的书架。眼前的房间,令他感到寡淡。
缺乏生活气息的那种寡淡。
一眼望去,客厅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唯有一张薄薄的白色地毯铺在正中央。书柜旁边是临窗的书桌,木质窗帘放下来,几缕阳光透过缝隙落在空荡荡的桌面上。
桌脚处,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是的,房间里连饮水机都没有。
李月驰问:“你平时都喝矿泉水?”
“嗯,”唐蘅有点心虚,“我懒得烧水。”
“想喝热的怎么办?”
“那就下楼买杯咖啡……”
李月驰不禁想起六年前他们的家,那间小小的出租屋被他们塞得无处落脚,不用下床,一抬腿就能从床上跨到椅子上,伸手能够到热得快,旁边是他们的锅……
“你想吃什么?”唐蘅把手机递过来,“有家川菜还不错,或者我们吃粤菜,这边的茶餐厅都还可以,还有家韩国冷面也……”
“学校有超市吗?”李月驰打断他。
“有。”
“你家有锅吗?”
“有……不过没用过。”
“去买点菜吧,”李月驰说,“想不想吃面?就是以前我煮的那种。”
唐蘅双眼一亮:“吃!”
那表情,就差摇尾巴了。